每个恶役马甲都成白月光(117)
作者:枕藉舟
双膝跪地, 双手半撑,额头磕在青石板上,一声闷响。
第一阶。
她在寂静的深夜咬牙忍耐到意识不清, 泪眼朦胧地对他轻喃:
“我好疼, 嗔痴,我好疼啊……”
第二阶。
她故作轻松愉悦地照着铜镜, 笑意盈盈地对他说:
“我好像瘦了呢,是不是好看了些?”
第三阶。
她给他编着一个个小辫子,他任由她胡闹,她像是没心没肺的样子:
“怎么办呀?小美人儿, 真是舍不得你呢。”
……
山路长的看不到尽头, 台阶冷的透心彻骨。
他还在一级一级地磕头跪拜。
绀色衣角染上了云雾湿哒哒的泪。
……
第二百五十八阶。
她面色愈加冷白, 衬得那海棠红裙艳的像血,仿佛要将她吞没在里面。他却只能隐藏自己的那灭顶的恐惧,看着她一如往昔地弯弯眼角:
“回来了?今天我有在好好吃饭, 还喝了大半碗排骨汤。”
……
介嗔痴起身时感到了眩晕, 他紧紧地抠住阶角,唯恐自己滚落下去。
落下去就得重来,
重来就不灵了。
……
第四百七十四阶。
她看着他夜以继日地去找每一个有名的医师、去寻每一种可能的解药, 看着他每次赶回来, 累得在她床前似乎下一瞬就要睡着,她就会拍拍被子, 说:
“我捂得可暖和了, 快进来,外面多冷啊。”
……
他的泪滴答滴答落在台阶上, 额头磕得渗出了血,从眉骨上淌下, 又被他很快抹去。
从这处望去,已经能看到山顶的寺庙了。
……
第六百六十一阶。
她问他今日出门要去哪里,他说去不见寺。她有了些微兴致:
“听说那儿的长明灯很灵,一直都没机会去。”
寺门似乎就近在眼前,
他得去点一盏长明灯。
……
第七百九十七阶、第七百九十八阶、第七百九十九阶,
过往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脑中掠过,浮生大梦一场。
第、八百阶。
介嗔痴重重地磕在了这最后一阶,重重的、万分虔诚的。
他紧紧抓住了青石台阶的边缘,抓住了,再不松手的。
鲜血落在来路上,绽成一朵朵红梅。
这世间人情冷暖,多苦多难,天地为炉,万物刍狗。
可还是,不知足、不甘心、不认命。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袭朴素衲衣,有人手持佛珠,目光悲悯:
“施主,这是何苦?”
僧人双手合十,语间隐有叹息:“何苦如此?”
介嗔痴站起身来,略微踉跄了些许,随后恭敬地做辑行礼。
他声音喑哑,目光如夜星,“既是有求,便要拿出十足的诚心。”
世人皆道,不见寺八百阶,一阶一跪上云梯,目视一方心皆一念,神佛便会听见你的祈求,从而降下奇迹。
僧人眉目沉静如山:“你身负凶煞,既不信佛,又为何前来?”
介嗔痴默了一瞬,额心的血丝自眉上而下,划过眼角,像是一道泪痕。
“因为……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垂下眼,像是一具已被攫去魂魄的空壳:
“我这人,一向不信神佛不奉宿命,但如今,若诸佛可怜悯、上苍能垂怜,聆听我求,全我心愿,我可尽我所有用我一切来交换,只要…只要能实现……哪怕是以命换命,亦或永坠阎罗。”
僧人缄默,终是转身,引他进入寺中。
寺中清冷,香火缭燃间,却有超然之感。
他们停在佛前,僧人开始闭目诵经,介嗔痴奉了香,后跪于蒲团之上,听着那很久之前明释长老也曾念诵过的经文,心中似被涤得澄明,照出自己那颗明明白白的心。
僧人问:
“你所求为何?”
他哑声道:
“求一人,渡苦厄、多喜乐、长顺遂。”
那条自生来便始终挺直的脊背,深深地弯了下去,仿佛要低到尘埃里。
谦卑伏首,翻掌于前,五体投地————这是他自幼时便已学会的姿势,却是第一次真正虔诚的跪拜。
少时,明释长老为他取名,寄以期望,他说:“戒,贪嗔痴慢疑,勿造作恶业。”
可兜兜转转,他每样都犯了,也哪样都没戒除,到头来,也逃不过“嗔痴”二字。
名字是咒、是戒、也是谶。
晨曦升起前,他在佛前点亮了一盏长明灯。长明、长命。
燃起的灯是亮起的白昼,驱逐了冷与暗。在第一声晨钟中,介嗔痴沿着来时的八百石阶,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他孑然一身而来,也独自一人离去。
来时黎明在前,去时旭日在后。
.
——
庭筠很久没有看过这样好的阳光了。
——因为他很久都没有在清晨醒来过。
病痛摧残了她的身体和精神,她睁眼闭眼都是血、药、摇晃的烛火和人影,她开始分不清甜咸和苦味、白天与黑夜、昨日和今天。
找不出病因找不到解药的死局下,介嗔痴像是生了心魇,有几日,固执地认为是因为万佛寺他跟她吵架,她情绪波动太大了加重了病体才会生病,
——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全心养着就会好的。
介嗔痴就会反反复复说对不起,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对她发脾气了、永远也不会跟她吵架了,
“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不是要订亲吗?给礼服礼冠选花色、珠宝,我想和你一起挑……我在北境带回了一种特别的果粉,加在糕点里特别好吃,你不起来就吃不到了对不对?
……还有、还有我不会养花,你的腊梅被我养死了怎么办?”
他挽留的理由越来越卑微,甚至到最后,只要能让她有所眷恋的东西,他便一股脑都要说给她听。
庭筠的认知与记忆已经有些混乱,又是哪次吐过血,亦或是喝了药,意识朦朦胧胧时,能感受到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能听见他在哭,冰凉的手背上满是温湿的眼泪。
“求你,求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一遍遍恳求。
到后来,像是眼泪流干了,或是被他藏起来了,他不再现出那脆弱的模样,而是像从前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给她读话本、做点心、喂汤药,神色如常,看着她时嘴角带笑。
只是那笑进不到眼底,挂在唇边颤微微像纸糊,似乎一阵风就要吹散架。
他每次来见她时,会给她带一枝花。
花瓶里的花换了又换,殿里的医师来了一拨又一拨。
柳韵、谢衡和永安,他们常来说着或鼓励的或吉利的话;张之川来时,很多时候都是和介嗔痴一起,带着新的大夫或新的尝试药物。
至于谢商,唯一一次失态至极地闯入殿内,是带着从前侍奉过苏时蕴的侍卫长。
他呵退了所有人,形容狼狈,咬牙切齿地吼: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庭筠倦怠地喝完药,淡淡道: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何必问我。”
谢商像是被劈裂了一般,魂不守舍了好一会儿,崩溃地砸了好些瓷器桌椅,然后愤恨离去。
他知道她不是“谢筠”了,但后续却也什么动静都没有,依旧让她享着公主的尊荣。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他从“殿下”变成了“陛下”、从太子变成了天子,面对她时也愈加沉默,周身像笼着一层夜色,叫人看不清。
所有人都对不乐观的情况心知肚明,包括庭筠自己,但谁也不忍心去戳破那层纸,让其背后无尽的寒风肆虐,伤人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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