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君恩(9)

作者:骑猪上高速


案牍上根本就没什么玉佩,他只是支开薛琅好让他去吃荔枝。

薛琅一边走一边剥,毕竟不是这个时节的东西,吃起来涩涩的。

忽的远处有声音传来,薛琅看见亮丽的明黄色,连忙放下袖子,远远便跪了下去,等那些人走近才叩了头,“陛下万安。”

然而皇帝正跟他身边的人说话,并未看薛琅一眼。

“年纪大了,多坐一会儿都憋得慌,”皇帝叹了口气,“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一道细柔的男声回,“怎么会,陛下正当壮年,前几日那些使臣来见,哪个不是为陛下雄姿所震。”

接着便是皇帝爽朗的笑声。

“陛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做的梦,奴才回去以后越想越蹊跷,陛下可是天子,怎么会无端做梦,于是便差人一直往西去,果然找到了陛下说的那座奇异的神像山。”

皇上陡然来了兴趣,“哦?”

“那山上遍布迷雾,奴才们上去便分不清方向,困了两天两夜,直到碰上一头鹿,那鹿茸角硕大,张嘴竟口吐人言,直问我们从何处来,我们说东边来,仙鹿一听便说‘尔等身上有龙气,快随我来’,有这头仙鹿带着,我们才能出去。”

皇上哈哈大笑,“然后呢。”

“然后啊,一出迷雾,我们就看到一座道观,仙鹿进去后说‘张真人在此,你们不要惊扰到他’,说完便消失了,我们左右乱走,无意间推开了一扇门,里面一人端坐于莲花台上,鹤发童颜,惊为天人!”

小太监声情并茂地继续讲,“天人见了我们也不惊奇,只道‘原来是紫微星君的随侍,看来紫薇星君也有预感,大楚将有贵人诞生。你们在道观住一晚,明日下山去吧’,然后我们就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道给推出了门,门也自己合上了。”

“贵人?难道是说容嫔腹中胎儿?”皇帝一拍手,“此人定是仙人,那梦就是上天给朕的预示。”

“奴才先恭喜陛下了。”

待他们从身前走后,薛琅慢慢抬起了头,脸上竟露出罕见的惊恐之色。

若说银针是巧合,那这神像山,张真人,还有那与自己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说辞又是怎么回事?

神像山跟张真人的故事是他当宦官时为了往上爬杜撰出来的,绝无可能被旁人知道。

薛琅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竟有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去。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下,薛琅猛地回头。

哪怕他很快垂下眼,长睫掩住了所有情绪,但闻景晔还是看到他眼底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一闪而逝的骇然和惶恐。

到底是什么能让薛琅露出这副神情?

闻景晔顺着望过去,轻笑道,“曲嘉文?”

薛琅眸色一闪,不明白他怎么会忽然提到曲嘉文。

“没注意吗?”闻景晔扶着他的肩膀,自他身后指向前方的身影,“那不是吗。”

薛琅低声道,“曲嘉文不是已经……”

“已经什么?”闻景晔逼近一步,似笑非笑,“已经死了?”

薛琅沉默不言。

“听说曲嘉文攀着容嫔走到了父皇跟前,”闻景晔静静打量薛琅的神色,“他用银针放血治好了父皇的头痛,又因为很会揣摩帝意,所以父皇对其很是信任,这样下去,怕是连王禄都要及不上了。”

王禄,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自王府就跟着皇上,有数十年了。

闻景晔袖着手,叹息道,“好奇怪啊,曲嘉文竟能如此精准的拿捏父皇的心思,就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点他一样。”

顿了顿,他瞥向薛琅,暗自揣测,“你说,会不会是他口中那个张真人。”

薛琅深深看他一眼。

这不可能。

那个鹤发童颜的张真人根本不是什么仙人。

当初薛琅途径一个偏僻村落,一个男人被绑在架子上,下头全是堆起来的柴火,村民们拿着火把要烧死他。

只因他外形奇异,瞳孔极浅,肤色比正常人白,头发跟睫毛也都是雪白的,村子里的人认定他是妖怪,会给村子带来厄运。

薛琅叫人把他救了,还给他安排了个身份——张真人。

这人进宫后每日带着皇帝看星宿,炼仙丹,皇帝深信不疑,每日跟张真人探讨长生之术,若非如此,薛琅也没办法那么快就将皇权攥在手里。

上辈子自己被斩首,张真人的结局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这人他再了解不过,贪生怕死,愚蠢至极,不可能教曲嘉文做这种事。

“太子殿下还有事吩咐奴才,奴才先告退了。”

闻景晔拽住他手腕。

宽大的藏青衣袖垂了下去,露出细白的皓腕和手臂,手里攥着的荔枝已经因为力道过大而崩裂,汁水自指尖滴滴答答地流下去。

闻景晔盯着看了会儿,“荔枝,真是好东西,我从前只听过,还不曾尝过。”

薛琅面露不耐,哪怕是皇嗣,也是自小在冷宫长大,不知任何礼数的皇嗣。

“你若想要,都拿去吧。”

说完像是随手扔给路边小猫小狗般丢给了闻景晔。

他走后,闻景晔也没剥皮,顺着开裂的荔枝壳舔了舔,脑子里却满是薛琅沾了汁水的手,总觉得他的指尖才应该是最甜的。

若说一两次是巧合,那三次四次呢。

皇帝近来越发宠信曲嘉文了,曲嘉文讨好皇帝的手段层出不穷,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菜式,各个都十分新奇,广为宫人多道,薛琅也听了不少,这些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法子。

因为上辈子他就是靠这个,一点点近了皇帝身。

怎么会这样。

难道曲嘉文也重生了?

这说不通。

若只是重生,那些点心的做法只有自己知道,他绝无可能做出来。

可若不是重生,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是因为他改变历史的缘故。

薛琅望着池子里扑腾着的鱼,眼底慢慢凝出暗色。

不论如何,曲嘉文活着终究是个祸患。

就算没有上辈子的恩怨,这辈子的仇也已经结下了,若任他如此发展下去,自己曾经达到的高度,曲嘉文也可以。

第八章 射猎之行

时值中秋,皇帝起驾去围场秋猎,一众皇子大臣随扈,浩浩荡荡地逶迤北去。

薛琅不善武艺,骑马射箭皆不会,而且围场尘土飞扬,他着实不太想去。

太子却道,“无妨,去了猎场我教你骑小马。”

想到曲嘉文也会去,薛琅便也应下了。

如今太子就是他最后的,唯一的退路,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行多日,他也怕太子会遭遇什么不测。

见他答应,太子十分高兴,近来也不知为何,他越发离不开兰玉了,只要兰玉不在身边,他总觉得不安心,哪怕是秋猎这种费时费力的事,他也希望兰玉能随他一同前去。

众人前行多日,终于来到了围场,陛下下令暂时驻扎,设置帷幔,待明日正式行围。

薛琅从马车上下来时,腿都几乎站不稳了,晃荡多日,他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

太子伸手扶住他,关切道,“没事吧?”

薛琅摇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子连忙叫人拿水壶来给他漱口,虽然是自己让他来的,可瞧见薛琅苍白的脸色,他心中又十分不忍。

宫人得了太子催促,手脚十分利索,很快就搭好了帐子。

怕薛琅躺的不舒服,他还在底下垫了层虎皮大氅。

“我在这边放了点杏干桃脯之类的,你吃点?”

他说着捏了一块喂过去,且动作自然,丝毫不觉得不对劲。

“多谢殿下。”

薛琅眼睫长翎般垂下去,眨眼的时候轻轻颤了颤,将他手里的杏干咬进嘴里,腮帮子小幅鼓动着。

薛琅平日里虽总端着笑意,可太子总是隐隐觉得,这人骨子里是削尖了的,一旦剥掉皮肉,里面刺骨嶙峋。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