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君恩(5)
作者:骑猪上高速
小太监要想取得这样一个人的宠信,一定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和时间,若他所猜不错,这时候的闻景晔跟曲嘉文不过初识。
东宫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太监忽然日日跑来送吃食,四皇子这样敏感多疑,又怎会轻信?所以这些东西,他定然不会碰。
想到前世两人联手置他于死地的场面,他眼底冷意更甚。
薛琅手里的花枝转了个度,嫣红的唇慢慢勾起了惑人的弧度,藏着不显露于人前的坏。
他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块糕点,吹了吹,“这可是太子宫里的好东西,四皇子当真不吃吗?”
四皇子直直的盯着他捏着糕点的手,白玉似的,细长漂亮。
薛琅却以为他是饿极了,于是自己咬了一口递过去。
曲嘉文登时拧起了眉头。
哪怕四皇子不受宠,可那仍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薛琅未封职位,不过是个庶民,怎能,怎能将自己吃过的东西再给殿下吃?
然而他看见,自己送去时怎么也不肯吃的四皇子慢慢伸手接了过去,狼吞虎咽的塞进了嘴里,糕点屑从嘴边泄出来,他吃的很快,吃完后还舔了舔并不干净的手掌。
他吃完后,依旧紧紧盯着薛琅的手,薛琅便又捡了一块递过去。
“四皇子。”薛琅淡淡笑着,微微弯下身,一双含情眼望下来恍若神明,语气如蛛丝般轻柔,温和地诱人入网,而后残忍绞杀,“你还想要什么?奴才给你拿来。”
片刻后,闻景晔垂下眼,突兀指着某一处,“我要这个。”
薛琅顺着看过去,竟然是自己手上的花。
“这个?”
一朵花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薛琅乐意顺水推舟。
四皇子的手伸了过来,在那常年冬天生冻疮夏天沾泥巴的手指触碰到的前一刻,薛琅松了手,娇艳欲滴的花落在那脏旧开缝的衣袍上,花瓣不堪重负地落了一片,“奴才手滑,殿下拿好了。”
嘴里自称奴才,动作却像是赏赐下人般那样轻佻随意,只是闻景晔并无任何被冒犯之意,打小长在冷宫里,白眼唾弃不知受了多少,薛琅这样的,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等薛琅走了,曲嘉文看着捏着花发呆的四皇子,不禁有些悲痛,“殿下,您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怎能……怎能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四皇子漆黑双目一转,手捧着花站起身拍拍土,走了。
当他趴在肮脏的地上,从那狭小的狗洞里钻进去时,心中不由冷笑。
皇子?他这样的,也能叫皇子?
他母妃早死了,皇帝知道他总是偷偷往冷宫跑,大怒,当场下令把他也关进冷宫,让他跟他母妃团聚去,久而久之,再没有人记得大楚还有一位四皇子。
宫里最是势利,他们见人下菜碟,若没有皇帝恩宠,即便是个皇子,也没人把他当人看。
他曾尝过连着四五天吃馊饭的滋味,那样好吃的点心,只是掉在地上沾些土,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曲嘉文回去后战战兢兢,生怕薛公子告诉太子,可一连四五日都无事发生,他也渐渐松懈下来,可不知为何,他近来似乎十分倒霉。
前两日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个瓷器,他被降为打扫处的下等太监,每天要干最脏最累的活儿,还要因为灰尘没扫净,烛台没放好等事被大太监责骂。
抽空去冷宫寻四皇子时,四皇子不搭理人,还把狗洞堵住了,似乎比上次还要戒备。
不论怎么喊四皇子都没有要把堵着的石头挪走的意思,曲嘉文垂头丧气地抱着食盒往回走,
这日,他正跪在地上擦桌角,几个太监从门口涌进来,一回头,那些人便指着他的鼻子喊,“是他,就是他!”
说着他们便将曲嘉文架起来,拖着他往外走。
这些太监下手没轻重,曲嘉文有些害怕,一边挣扎一边喊,“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我们娘娘有话问你,你老实点!”
曲嘉文就这么被带去了后宫中,从小路走的,一道上都没什么人。
“跪下。”
曲嘉文被压着跪倒在地,一抬头,瞧见眼前的女人,慌忙行礼,“奴才给丽嫔娘娘请安。”
“你就是小路子。”
“是,是奴才,娘娘传奴才是有……”
有什么东西忽然砸在了他头上,曲嘉文定睛一看,差点昏死过去。
那竟是一个全身扎了针的巫蛊娃娃。
丽嫔身边站着的大宫女厉声道,“这是有人从你床底下搜出来的,竟然在宫中使如此阴损招数,说,你是受了谁的指示。”
前两年丽嫔有孕,太医断定是个男胎,可之后莫名掉了孩子,为此她终年郁郁,总说是有人害了他的孩子,皇帝开始还哄着她,后来见她实在疯魔,便不理不睬了。
对于巫蛊之术,丽嫔深恶痛绝。
曲嘉文呆在原地,“这不是奴才的,奴才没有,奴才冤枉啊。”
丽嫔对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道,“拉下去,何时招供,何时再将他放出来。”
宫中折磨人的法子有许多,不怕他不招。
可一连三日,牢中除了惨叫再无其他,曲嘉文招无可招,这就是赤裸裸的陷害。
“您来啦,这地方又脏又乱,您若有事,差人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来呢。”
被绑在柱子上的曲嘉文听见声音,却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琅随手掏出块银锭,太监双手接过,喜笑颜开,“公子请,公子请!”
牢门打开,一道纤长身影走了进来。
曲嘉文勉力睁开眼,看见来人后,先是惊,而后怒,“……是你。”
薛琅目色清浅,含着深不见底的笑意。
曲嘉文衣衫破烂,头发凌乱,身上伤口无数,说话都有气无力,“是你陷害我,你为何……”
“我陷害你?”薛琅嗓音轻柔,话语清晰,叫人无端想到吐信子的毒蛇,“你亲眼瞧见了?你可有证据?”
“不是你还能有谁?”
墙边挂满了刑具,薛琅随便看了看,顺手拿起一尾粗壮长鞭在手里掂量了掂量,而后忽然抽到曲嘉文身上。
曲嘉文痛呼一声,鲜血又染红了一片衣襟。
薛琅冷眼看着曲嘉文因为疼痛而拼命挣扎,脑海里想的却是上辈子自己被打进死牢后,曲嘉文奉了新帝口谕让他在那张密密麻麻的罪状上签字画押。
死牢里的手段太多了,从前都是他用在别人身上,哪里想到也会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天,行刑之日将至,曲嘉文捏着他染了血的手指生生盖了印子。
如今风水轮流转。
日暮时分,薛琅拿着一张状纸走出来,守门的太监一靠近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但奇怪的是,薛琅身上并未沾染半分血迹。
“薛公子,您出来啦?”
薛琅淡淡道,“里面的人断气了,今晚寻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丢荷花池就是了。”
那太监顿时有些迟疑。
这可是杀人的勾当,倘若真查下来,他可担待不起。
薛琅瞥他一眼,将状纸折了两折放他手里,“他已经招了,是容嫔。”
“谋害皇嗣,死不足惜。”
太监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连连道,“是,是。”
当夜明月高悬,几个太监偷偷摸摸扛着个袋子,走到荷花池的桥廊上,趁着周遭无人,一举丢了下去。
扑通一声,水面泛起波纹,片刻后便沉寂了下去。
“快走快走。”
夜色凄冷,周遭静的可怕。
藏身于柳树后的闻景晔慢慢走出来,他见过宫里各种腌臜事,对此并不意外,可想到薛琅从牢中出来的样子,他又有些困惑。
薛琅,为什么要杀曲嘉文。
刚走到池子边,那里竟然涌出几串水泡,接着平静的池水中猝然伸出一只手来,那手胡乱挣着竟抓住了闻景晔的衣摆,力道之大差点把闻景晔给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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