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96)
继后虽其生前并未涉及党争,但身后名仍为母族所累,褫夺皇后位份降为昭容,葬于皇陵西郊。
永平宫为继后收敛陪葬时,霍长歌与苏梅原也前去帮衬。
继后虽有私心, 但从未苛待过她, 更保苏梅一命,多少也是惠泽。
霍长歌自是感念。
只苦了夏苑, 虽得新帝开赦, 但仍终日自责, 抱着皇后那混入盛有“缠枝”药瓶的首饰匣子引咎追悔,日渐苍老。
“娘娘说, 她这一生, 直到尽时方知, 生而为人,不能左右自己命运, 便是最大的错。”夏苑垂泪轻喃,却是不解, “可谁又能左右自己命运呢?”
她坐在院中,抬手一指那一层叠着一层的红墙青瓦,颤抖着双唇反复道:“它们明明那么高,那么高啊,高得快要连到天上去……”
霍长歌站在她身旁,顺着她手指方向探眸过去,耳中却不住回响皇后临终那一语,更忆起南烟来。
中都之战后,霍长歌曾与苏梅感叹,说她从不知南烟竟生有那样的勇气,原比他们瞻前顾后要果决许多,不似这宫中教养出的奴婢。
苏梅却更加感慨,方才与霍长歌缓缓说起南烟与她同榻的那些夜里,常谈及北地。
北地的人,北地的事,北地的民俗,北地的风貌。
或许给了她勇气的,便是对北地的憧憬。
于南烟而言,北地仿佛一座世外桃源,因霍长歌的存在,而显得并非遥不可及。
她痴想与南栎能在北地活得像个真正的人,方因此生出了无尽的气力。
霍长歌静静眺着眼前那一堵堵高墙,恍然生出些自惭形秽的意思。
她重活一世,狭隘得只想守住北地与谢昭宁,却从未想过原她可做之事还有许多。
若她当初有所察觉,分出心思与身边之人,或许便可拉她们一同越过这囚笼去。
她以自身为烛,照亮了她们余生,却未与脚下铺出前路便撒手不管,着她们满怀着希望却一脚踏空。
或许,或许她这一刻愈发明白了霍玄前世的“不可退”——便是因他也照亮着许多人的前路,他还未将他们送去彼岸,又怎可转身离去?
遂以一死,成就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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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行皇帝头七,发丧。
出殡的队列一路行过满目疮痍的中都,却不知连凤举隔着一层棺木,可会悔愧?
他原希冀的身后名,也终毁在自己生前行差踏错的最后一步。
至此,他怕要于后世史书之上留下重要一笔——南晋高祖皇帝,开国险又亡国。
何其讽刺。
也因此,连璋接过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中都皇城与凉州边城,以及怨声载道、并不稳固的民心。
家国重建,劳心劳力,遂左冯翊古家旧部暂领拱卫皇城之职,河北、河南两路援军就势留于城外安营扎寨,帮扶百姓。
程侯虽将山戎王庭打下,但于周边不明就里的小国与部族却需分别安抚与震慑,连珩虽素来不显山露水,但着实长袖善舞,待在礼部到底屈才,连璋便遣他一并北上。
只凉州局势若不清明,说不得便需磋磨个三五载,暂不得归。
旨意非是由一卷皇绢生硬赐下,而是连璋亲至丽嫔宫中,与连珩一字一句诚意商谈而出。
连珩久居深宫,出去走走倒也不妨事,连珍却在一旁绞着手帕,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珍儿,”连珩一眼看穿她心思,“也想出宫瞧瞧去?”
连珍倏得抬眸,想应又不敢,她是未曾许嫁的公主,没有随兄远走的道理,宫中并无此先例。
可她如今又向往宫外得厉害,她想如霍长歌一般见识塞外风光、见识天高云阔,做一个特别的姑娘。
“想去便去吧,你年岁原也不大,出去瞧瞧也好。待日后嫁了人,后宅亦似深宫,余生便要那般过去了。”连璋出神想了想,缓缓沉吟道,“若是、若是在凉州遇见可心之人,就此落地生根也是好的。咱们兄妹间,不需那些凡俗与枷锁,没得要让庆阳郡主笑话了。”
他话里话外句句不离霍长歌,看似针锋相对,实则比着她,在尝试一点一点亲手推翻这拘在人心与三魂七魄之上的红墙,一步一步,走得艰难而希冀。
可自择姻缘,已是天大的恩赐。
丽嫔与连珩俱是一怔。
连珍忍不住便哭出了声,点了点头,哽咽谢他。
连璋便就此要与连珩提位份,拟了瑞王,待登基后宣了旨,丽嫔也要升做皇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