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82)
谢昭宁与她心意相通,见状不由五味陈杂,纷繁思绪涌上心间,心潮起起伏伏之下,却将“怪罪”与“责备”挤在了一边,一时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想与她惊叹连璋竟生有那样的勇气,不枉得武英王教习一场;
又想与她笑叹到头来谁也没有赢,不过两败俱伤而已;
他还想问问她是否原就布下了死局,若无逢生之机,便要英勇就义?
他亦猜测她也曾责罪他的自作主张、愚孝与愚忠,但话到唇边,唯化作一声后怕的喟叹。
因谢昭宁知晓,便是他不说,霍长歌也会明白,如同连璋未与他言明的那些心绪,但又与面对连璋时不同,他似乎更敢于在霍长歌面前抛却强作的平静与长久压抑出的从容,愿剖开内心的惊惶,袒露真正的自已与她瞧上一瞧。
他的恋人虽未及笄,但从不需任何人的支撑,原比谁都强大。
他亦容得下她的“行差踏错”,从不需她“白玉无瑕”。
而霍长歌也的确明白了,她凝着谢昭宁一双似敛尽世间美好的温柔凤眸,便觉他亦两世如一、不曾改变,确实从未怪罪于她。
霍长歌不由忆起那样不堪的前世,越发遗憾那时从未与他有过这样相知相许的机缘。
她眼眶骤红,却又禁不住抿唇弯眸,颊边梨涡深陷,甚么也不必再说,只拉着谢昭宁的手,珍惜得捂在两掌间。
谢昭宁便笑着倾身垂首,与她额心相贴,举止温馨而克制,却莫名勾得霍长歌险些落下泪来。
夕阳西下,斜晖温柔散进窗棂,橙黄色的光晕一圈一圈缓缓将二人绕在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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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四刻,苏梅自隔壁屋中捧着一身衣裳过来。
那原是霍玄于府上存的一套便服,王府落成之日便闭了门,备下的几套常衫也未曾穿过。
素采前几日闲来无事将其浆洗晾晒了,眼下正巧可借谢昭宁替换一二。
苏梅久叩房门不见应答,却又隐约闻得内里二人交谈。
她诧异瞥那门外守卫。
守卫与她笃定一点头,苏梅便心中有数,“吱呀”一声,兀自推门进去。
“……原是赫氏助了你一臂之力,那宫中密道我幼时虽有耳闻,却不知确有其事……”
“……传言,前朝老皇帝看上了驿马所中饲马的宫婢,奈何皇后性子刚烈又霸道,已许久不允他纳新妃,他便借宫中修缮排水之机,着匠人暗建了一条密道用于私会……”
“……陛下着人寻过许久,无果,便只当是谣传……”
“……眼下城中情形如何?适才来得匆忙,不及往城门一探……”
屋内光线充足,只闻其声却不见人影,苏梅一眼便能瞧见正中桌上原蹲了铜盆,盆中之水已见浑浊,盆边又搭着一条柔软湿帕,帕上沾染了血迹与易容所用的棕黄涂料。
苏梅将衣裳留在桌面,再循声转过桌后屏风,果然便见一副巨大沙盘前,霍长歌与谢昭宁俱潮湿着额发,以真容比肩立在同一边上。
二人两臂相贴,长袖下半掩着的两手正紧紧握在一处,守礼之下又显柔情。
苏梅不由抿唇轻笑,抬眸再眺,便见那沙盘中,已以软沙拢出四四方方一座中都城垣,她便又转身阖门出去,悄无声息。
屏风后,霍长歌左手混持一打拇指长短的彩色小旗,与谢昭宁交谈间,便不断递出不同颜色的小旗去。
谢昭宁右手依次接过,将其挨个插入盘中适宜位置——红色小旗竖在城内做中都兵力,黑色小旗遍插城外四方城门做山戎骑兵。
二人配合无间,尤显心意相通,在这紧要关头,只以此法浅浅一诉衷肠。
“太子妃身怀六甲孕期将至,疑似受惊有早产征兆,太子府兵闭门不出;”
“京兆尹踪迹难寻,城中北军自乱阵脚,城外驻军音讯全无,城防军已折损四成有余;”
“左冯翊援军为右扶风姚家势力所阻,动弹不得,归期不定;”
“虽,河东与河南二郡今日申时已然拔营,但快马加鞭,抵达中都仍要一日夜。”霍长歌边将骁羽营得来的战报一一述出,边递出一把绿色小旗,待谢昭宁依序标出城外各路援军位置,再与他又道,“兵贵神速,山戎亦拖不得,入夜火势转微便要攻城,投石机又可抛掷巨石再摧城垣,眼下——”
“眼下,需尽快调出宫中禁军兵力,”谢昭宁垂眸凝那沙盘,了然接道,“协助守城。”
“只——”他再接过三支黄色小旗,却是先往皇宫之中插下两支,迟疑道,“除直属陛下的三千虎贲卫无法调动,更仍需一千南军继续把手宫门,以防有人趁乱闯宫生事。如此一来,万余禁军兵力,怕二哥能调得出的,仅六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