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69)
“娘啊!你与大哥幺弟的血债,儿子今日难报呀!”
“……”
被围剿射杀的流民之中,有前朝人窥见此番景象,哭丧大叫,引得抱头鼠窜的百姓随之凄苦哀嚎,连凤举愈加怒火中烧。
谢昭宁不忍直视稍一垂眸,又抬眸蕴着明显愧疚眺了眼天色,耀阳西垂,酉时已近,他不由十指缓缓收紧,紧扣兵刃。
一座御花园,被一道禁军人墙隔出两个战场,连凤举治下的苦主,似在这一刻集聚一堂,奋力在他赫赫皇权之下,做最后的挣扎与反抗,生死胁迫之际,亦无人后退与跪伏。
连凤举不由双目猩红,愈加咬牙切齿。
“箭阵!有反抗者,杀!”连凤举目眦尽裂,怒不可遏悍然下令。
射杀皇子乃是大事,禁军虽已得令多次,被迫引弓张弩,瞄准阶下众人,但仍踟蹰不动,左右张望中,却见连凤举劈手夺了身侧禁军手中弓箭,亲自朝向连珣射出了第一箭,“咻”一声鸣响格外清晰,似绷断了一根心底的弦。
他斩钉截铁道:“杀无赦!”
谢昭宁:“!!!”
“父亲!”太子见状悚然,佛珠险些脱手,便是他亦难以接受连凤举此刻这般冷血无情之举。
“唰”一声列阵响动,太子身前禁军复又调动,那声来自帝王之怒的震喝催促着众人铁心前行,下一瞬,园里园外银芒似雨,同时铺天盖地袭来。
谢昭宁越加惊骇难安,险些便要冲出队列去,堪堪拉扯着神志,固守仅存的半分清明与理智。
连璋虽眼明手快拉住连珣避过一箭,但箭雨如蝗之下,连珣武艺不精又拖着南栎与连璧,躲闪不及膝头仍被射中,血簇霎时爆出,他惨叫一声单膝跪倒,险些摔了连璧,连璧“哇”一声大哭,眼前又有银光映着夕照一晃,南栎下意识便往他俩身前挡去,“咻”一下,后肩中箭。
姐妹连心,南栎“嘤咛”一声,南烟隔着半座御花园便已清晰闻见。
“陛下,陛下!南栎还在下面,南栎还在啊!陛下答应婢子会保南栎一命,只要婢子说出真相,就保南栎一命,送我们姐妹出宫的!”南烟跪在玉阶上,不住惊恐张望,狼狈膝行至连凤举脚下,拉住他下摆泣声祈求道,“陛下!陛下饶过南栎吧,绕过南栎吧!”
连凤举充耳未闻,只任她哭求,谢昭宁怵惕恻隐,不由忆起霍长歌离京那日时与他说过的话:连珣骗了宫女的身与情,如今连凤举又骗她们的生与死——这红墙青瓦中围着的,怕不是桎梏,是坟墓。
谢昭宁眼望众人落难而帮衬不得,袖手旁观守在哨位,恍然间只觉他们皆是皇权下豢养出的鸟儿,被拘在狭小的鸟笼中,脚下一双大手缓缓收拢,四周的宫墙亦似不住在往前倾倒挤压,周遭越发憋仄得喘不过气,五脏六腑都快要碾出血来,头顶那方天那么高又那么远,仿佛是他们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便是那前来呈送战报的禁军,亦猜不到自己一语竟能促成这般结果,他立在园外惶惶不安,额前冷汗滑落,城中战事一触即发,他在等一封帝王抗敌的口谕,却不慎卷入了宫闱内乱中,可眼下情形他又催促不得,一时如芒在背。
箭阵中,众人逐渐捉襟见肘,再不复先前游刃有余,赫氏身侧舞姬越战越少,左侧防线凌乱,只右侧霍长歌身法奇诡,将长颈琵琶舞成了盾,屡次救赫氏性命,与她多留一线生存之机。
箭阵外,正有禁军拉扯着丽嫔与连珩要往一旁拖拽,连珩挣扎着伸手,跪伏在地直呼:“二哥!妹妹!”
连珩素来得过且过,从未有这般狼狈时候,连璋于躲避中窥见他这副模样,深知自己与连珣今日难逃一死,见缝插针不由感慨谢昭宁幸好未曾入得宫门之时,又扔下连珣转身便要与赫氏手中抢夺连珍。
光阴往复,旧事回转,合该冤有头、债有主,连珍何其无辜?
赫氏见连璋不顾伤臂出掌攻来,装作不敌就势放手,霍长歌反转琵琶横扫中,装模作样拍中连珍后腰,失手将连珍一个踉跄送往连璋怀中,连璋再反手一推,将连珍送出禁军包围圈,“啪”一下摔进丽嫔怀中。
三人却在此时心意相通、配合无间,甚至不用一个眼神。
谢昭宁远远眺见,一怔间,却是不由牵了牵唇角。
丽嫔失而复得幺女,登时搂紧连珍与连珩抱头痛哭,娇躯打颤中,却仍绝望至心寒——她近身服侍连凤举二十余载,该是比任何人更了解他帝王威仪之下,包裹着怎样一颗奸诈虚伪、寡情薄意的狗肺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