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475)
蒋钰皱眉,低声斥道:“不要乱说!亲兄弟之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不要哭了!你都多大了,动不动就哭!”
允中看他语中有些不耐,忙收了眼泪。
蒋钰见此,心下愈发不忍,拉他坐在身旁,温言道:“没事的,我和他们谈过了,答应给太傅写信,帮他们递和谈的文书,没别的,等办完了,咱们就能出去。”
允中急道:“这文书怎么能写?写了不就是附逆么?势必连累家里,太傅虽然与父亲交厚,到底是官家亲族,再说,不是也让他为难么?”
想了一想,又道:“那时云姐姐家,只是与秦助有书信来往,就遭全家抄没流配。这书子一写,等于和叛贼同流合污,一旦朝廷降罪,爹娘怎么禁得起?”说着又要哭,却忍住了。
他说的这些利害,蒋钰心里自然清楚。宽慰他说:“并没你想的那么糟,我们是被迫的,与云家不同,太傅也会体察。况且只是通门路递封书信,李孚他们处境不妙,想必也是要求和,不是什么大逆的言语。权且先答应他,这中间寻机会让你先走。你听哥的话,能走就走,只要你脱了身,我一个人就好办了。”
允中听毕,先是点了点头,忽然又站起来,说道:“不!大哥你别管我,自己快走,今晚就离开这儿!凭大哥的功夫,他们谁也拦不住你。等哥走了,他们留着我没什么用,多半也就把我放了,大不了把我扣在这里,我和李孟起早就认识,他们不会害我的!”
蒋钰皱眉道:“你这小孩儿心思!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那样的事!我怎么可能放下你走,我要走,当初就不会来了!”
允中眼里迸出泪花,他这几天为了自己轻易被人捉来,悔恨自责,死的心都有了,叫道:“大哥怎么不走!那时大哥就不该来,我宁愿让他们一刀杀了,也不想大哥受连累!我本来就不是蒋家亲生的,哥管我作甚!”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脸上挨了一记耳光,允中没想到蒋钰会打他,一时怔住了。他原本面皮白嫩,登时左边脸红肿起来。
蒋钰连日来被拘在房里,又担心兄弟,心里怎么不憋闷?那天在寺里允中说这话,他害怕李孟起动杀心,就很生气。今日又听允中说,忍不住动了手。
打完也觉后悔,想要出言抚慰,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沉着脸斥道:“说的什么话?!这么多年,你没把自己当成蒋家的人么?不成爹娘白养你了!”
允中心里委屈,嘴一瘪,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蒋钰不觉叹了口气,伸手拉允中坐下:“记住,以后再也不许说这话,听见没有?”
允中擦眼泪,乖顺道:“听见了。”
蒋钰:“你知不知道,和王公贵族来往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他们偏偏去金陵,千方百计引诱我来?”
允中摇了摇头,忽想起那天李孟起的话,道:“是不是,二哥那时杀了秦仲怀,他们要报仇?”
蒋钰冷哼了一声:“要报仇,何须等到这会儿”,转脸望着墙上画像,问:“你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么?”
允中又摇头。蒋钰道:“这个坐着的,便是唐国主李煜。站着的,就是当年太|祖皇帝。”
说毕苦笑了一下:“说起来叫人不信,就因为父亲和赵元佐来往,我又与这张画像里的人面目相似,他们就说我是赵姓族人。谁知这画像怎么来的?是不是真容,实在是荒谬的很。”
允中那时听见李存忠说话,已经是满腹狐疑,只不敢问。这时看看画像,又看蒋钰,心道:“真的十分相似”,却不敢讲,就呆住了。
蒋钰道:“他们要找的人是我,就算没有你,也会想别的法子来诱我,要是他们捉了禥儿可怎么办?所以不是你连累我,倒是我连累了你。事已至此,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大哥一定设法救你出去,你要答应我,必得听话,我就怕你不听话错失了机会。你记着,只有你先离了这里,我再走便容易了。”
允中想了想,咬咬嘴唇:“我知道了,我都听哥的。”
蒋钰微露笑容,接着道:“这两天,他们在给我送的茶里做了手脚,我只假作不知,将计就计。只要稍稍放松,就好让你出去,我一个人就算逃不出城,也能脱了他们控制。”
允中听见这话,想着哥哥平日何等潇洒,如今受困在此,不得自由。心里难过,又不敢哭,一脸苦闷。蒋钰笑道:“不要难过了。既来之则安之,总归会有结果,普天之下没有谁是不死的,最糟的情形,不过我们兄弟俩死在一处罢了!也算是为国捐身,不曾辱没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