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382)
停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和尚在佛门浸润多年,虽然放不下,却偏生出一念之仁。俗语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彼时天下大乱,刀兵四起,泥沙俱下,玉石皆焚。多少无辜本是不相干的,只因两方争权夺利,任是奇伟之人,珍稀之物,触着碰着也遭灰飞烟灭,岂不令人痛心……”
云贞无言以对,只是静静立着。看老人平复了,望着墙上画像问:“大师父,这画上的两个人都是谁,您知道么?”
觉空也看画像,虚笑一声:“都是老夫故人,早都作古了,还挂着他做什么?活着的只须活好当下,该忘就忘了吧!”顿了一顿,又道:“丫头知道么,老夫这辈子,听过最使人难过的一句话是什么?”
不等云贞答话,望着那画像自语道:“就是人常用来劝说未亡者的那句话:‘死的便死了,活着的,还须好好地活!’”
他语声平淡,云贞听在耳中,却似有无尽的惨伤,心中触动,深感人生其实无奈,莫名一阵悲恸,簇地淌下泪来。
这时桂枝托着盘走进来:“姑娘,药热好了。”
云贞忙收了泪,说:“大师父还是先喝药吧。”端过药碗,用勺轻轻搅了两下,凑近闻了闻,忽然停住了。
觉空无谓地笑笑:“其实无用。但看是你一片心意,拿过来吧,我自己喝。”伸手来接,云贞一闪避开了,道:“不行!这药……”
觉空疑道:“怎么了?”
云贞又闻了闻:“这药气味不对,不是我开的方子。”
觉空皱起眉头,表情中却夹杂了一丝冷笑:“难道是毒药?”
云贞拿勺儿略尝了尝,摇头道:“不是毒药,可是……却多了一味麻黄。”
觉空道:“我吃下会怎么样?”
云贞看他一眼,没回答。觉空呆了一呆,忽然站起身来,先是轻声冷笑,继而呵呵大笑,跟着又是一阵咳嗽。云贞忙将药碗递给桂枝,扶着他在床沿坐下。
觉空望空叹道:“李孚啊李孚,我怎么没想到?只有我走了,他才能放心啊。”又点头:“这也对,正是他的性子!”便向桂枝抬手道:“拿过药来,我喝!”
云贞:“不可!药不对,不能喝了!”觉空笑道:“丫头,要是我不喝下这碗药,怕不连累你?祸患无穷!”
云贞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意,面色却平静,说道:“我是个医家,只知给人医治病痛,是就是,非就非,连累不连累的话,我却从来不曾学得!”
觉空点头赞道:“好好,好孩子!的确是云家的种!”又自笑了:“你放心,这个药我不喝,你去叫李孚来,我跟他说话!”
云贞出了门,只见阶下立着一个家人,吩咐他去了。顷刻间,李孚和姜蒙方一同走来,想是一直都没走远。云贞三言两语,将汤药不对的事说了。
李孚闻言又惊又怒:“在我家里竟出来这样的事!是什么人大胆!”向觉空道:“大师父放心,此事我一定查清楚,给大师父一个交代!”
这时姜蒙方在旁说道:“李爷莫急,”端过药碗细瞧了瞧,疑惑说:“莫不是抓药的弄错了?”
云贞道:“若是抓药的弄错,别的药少一味,错拿了麻黄,也是有的。可是,现下方中并没有其他药与麻黄形状相似,别的药也都全,只是多了一味麻黄,于大师父病,效用刚好相反。所以依我看,倒像是懂药的人有意为之。”
李孚听毕,就把面色阴沉下来:“贞儿说的有理,这事也好查,药是叫常发去抓的,中间经过谁,一问便知!”喝命家人:“去把常发叫来!”
家人看他发怒,连忙答应一声,拔脚往外就走,忽听姜蒙方喝了声:“你回来!”
李孚诧异道:“姜先生有何话说?”
姜蒙方笑了一笑,走去往椅上坐下了,缓缓说道:“李爷不用查了,这事……是我做的。”
李孚愕然道:“先生为何这样做?”
姜蒙方又笑了:“为何?学生与大师父只见过两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害他?学生这么做,全是为了李爷着想。”
李孚愠怒道:“为我想?你加害大师父,怎地却是为我想,难道我想你加害他么?”
姜蒙方不答。一旁觉空和尚忽然笑了,说道:“姜先生确是为了你好,老和尚错就错在知道的太多了。只是看不出,姜先生年纪轻轻,为人竟如此精细!”
姜蒙方笑道:“大师父过奖了。要是姜某不谨慎些,恐怕也到不了今日,早就跟着秦爷去西方极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