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64)
其实她也只是吓唬吓唬张敬程,真嚷起来,娴月的名声肯定更重要。
但张敬程顿时就脸涨得通红,道:“你们蛮不讲理,我不跟你们主仆多说。”转身就要进房去。
“站住。”娴月叫住他:“张大人,不妨把话说清楚了,别说我们主仆欺负你一个。桃染,你先下去,远远站着,我不叫不要过来。”
张敬程听了,更加要走,娴月道:“怎么,张大人比我还胆小,我一个闺中女儿,都敢留下来和你辩理,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道理吗?今天我要和你讲道理,怎么反而跑了。”
“谁跑了。”张敬程被她一激,留了下来,道:“那就讲道理。”
“好啊,那是谁说我不如荆钗裙布的女儿,说女儿家操守最重要。言下之意,是我没有操守了。”娴月把他们酒席上的话说了个明明白白:“我记得当天我和张大人素昧平生,怎么说得上操守不操守了,张大人凭空污人清白,也不是君子所为吧。”
张敬程顿时红了脸,道:“我并没说你没操守,我只是说荆钗裙布的女儿最好。富贵小姐品行也未必好。”
“这不还是说我吗?”娴月冷笑道:“好,这话先不说。
我就问张大人一句,据说君子以直为美德,张大人要老实回答,张大人是不是觉得我行事不得体,不庄重了?”
张敬程没想到她敢直接问,但被架上去了,脸涨得通红,不说话,娴月逼道:“张大人不敢说?”
“是。”张敬程到底被逼出了一句。
“为什么?”娴月认真问他。
张敬程无论如何都不肯回答,娴月晾他一阵,才道:“张大人,你抬头看我。”
她今日穿的一件杏子红的单衫,配的鸦青色的裙子,锦缎外是红绡,衬得肤色雪白,一双眼睛眯细了媚态十足,带着点冷冷笑意,实在是又冷又艳,张敬程瞥了一眼,顿时张口结舌,不敢直视。
“你,你……”张敬程道:“你故意做这情态……”
“故意?”娴月反问道:“张大人怕不是又聋又瞎吧,你今天和贺南祯同席,贺南祯比我庄重到哪去了。
他不是眯着眼睛看人,不是这样歪坐着,不是说笑起来毫无顾忌?
怎么张大人那时候不纠正他,这时候反而对我发难呢……”
“男子和女子的礼节本来就不一样,况且他是天生的,你是故意,故意……”
“故意什么?轻浮?卖弄风情?勾引人?”娴月逼问。
张敬程连连后退,直接跌坐在竹阶上,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好,娴月却威风凛凛,如同个攻城略地的将军。肆意把这小书生搓圆弄扁,实在不是她对手。:“我就卖弄了,怎么了。
你们男的中了举,打马游街,整个长安城都走遍,那不叫卖弄?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招看尽长安花,那不叫卖弄。
你们打马球,赌花,行酒令,四处招摇,不叫卖弄,我略笑一笑就卖弄了?”
“书中已经写了,长幼有序,男女有道,只要人人都遵循礼节,才是好事,礼崩乐坏……”
“哦,原来男女都是有道的。但为什么男人的道那么多,女人的那么少呢?
同样是富家子弟,他们可以追逐自己喜欢的女子,我们就只能等着被挑选。
同样是寒门,你张大人就可以读书进士,改变自己的命运,你口中荆钗裙布的女儿,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苦守着寒门,等着一个像你张大人一样有眼光的人来娶她而已,她还得感恩戴德。
这世上男子有千万条路,会读书的可以读书,不会读书的可以从军,从军不成可以从商,从商不行,也可以耕田种地,总归有路走。
但女子有什么路走,我们唯一的路,一辈子所有的成就,就是嫁给自己能嫁的最好的男人,然后一生的荣辱,都与他绑定。
为了这个,我们只能各出奇招,有财的出财,有德的出德,有容貌的,也只好拿出自己的容貌。但这不是最恶心的,你知道最恶心的是什么吗?张大人?”
娴月说得字字有声,句句千钧,脸上因为激动而如同飞霞一般,让人不敢直视。她怒视着不敢直视的张敬程,骂道:“最恶心的,就是张大人你这样的好人,自诩清流,自诩道德,却还要将我们剩下的路堵死,你真在乎什么荆钗裙布的女儿的死活吗?
不,你只希望她永远守着那寒门,哪怕冻死饿死,都要等着,等着人来娶她,来选她,如果没有人呢,她只好干干净净地饿死,成全一世清名。而你张大人呢,也不会为她流一滴眼泪。不是说你们读书人最讲仁义吗?
这就是你们的仁义,这世上的大奸大恶之徒,你不惩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