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后(66)
沈京辞垂眸,看着地上那个好似苍老许多的身影:“安大人的话未免太多了些。”
安裕蛰笑了笑,并未搭他的话:“臣临死谏言,太后一介女流之辈,见识短浅又误家误国,北辰向来没有女子干政的先例,还望陛下为家国考虑。”
朝堂上静默的诸位大臣手中的朝笏不禁低了些,抬眸看向那扇屏风。
屏风后层层纱幔里的身影端坐在那处,仿佛被指控的人不是她一般。
沈京辞冷声道:“安大人,将死罪臣无权谏言。”
“……望陛下听信忠臣谏言。”安裕蛰那双苍老的手微颤着,将头上那顶乌纱帽摘下。
这顶帽子他戴了多少年,安裕蛰也记不清了。
他原本也是当年那些有着凌云壮志,想要报效北辰,报效君王的大臣,可在高处坐久了,难免也会生了异心。
先帝鲜少听他的谏言,多少年里他都是壮志难酬,直到那日碰见年龄尚小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年龄虽小,关于他对政事的看法却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两人的见解不谋而合。
太子殿下赏识他,而殿下不知晓的是,他在朝堂之上是被打压的那一个。
幸而太子殿下后来登基,念及两人先前旧情将他又提拔了上来,他这一生也算老年得了平步青云。
安裕蛰将那顶乌纱帽端端正正的放在面前,三拜面前年轻的帝王:“臣,安裕蛰,今日在此拜别陛下。”
殿门外的御林军等了许久,如今听着这话便要往里走,将人带出去。
谁料到地上趴跪着的安裕蛰猛的站起,朝着一旁的雕龙金柱一头撞去。
沈京辞眸色微凛,待到察觉安裕蛰不对劲之时,早已拦不住这一心求死之人。
他用足了劲,狠狠一头撞过去,只听整个大殿内砰的一声巨响,雕龙舞凤的柱子上入眼满是一片黑红的血迹,顺着细密繁复的花纹缓缓往下流。
下首的大臣们惊惧一片,离得近些的大臣就不幸被溅了一身鲜血的,慌乱地向后退去。
那处乱做一团,不知是谁踩了谁的脚,谁拉了谁的袖,纷纷倒在地上,兵荒马乱。
而高位上做的凌启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呆愣了好长时间,好似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祈安二十三年冬月,奸臣安裕蛰上交田亩宅院,谏言不成撞死在紫宸殿。
这是凌启康违背了太后与朝臣,能给他最后的体面。
……
太后今日心绪欠佳,想来不论谁上早朝碰上血溅当场的局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江微澜没有心思用午膳,下了早朝便去了慈宁宫内佛堂。
慈宁宫内的佛堂不比宫外的佛堂小,精雕细琢描金的佛像从高处俯瞰着人们,怜悯又慈悲。
江微澜点上一炷香,朝着佛像拜了拜,看着佛像一侧的高架上整整齐齐的,满是入了皇室宗碟的排位,久久不语。
高架上的一面众多排位旁都点了明烛,寒风被悉数挡在了门外,明烛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她原以为今日会相对容易些,即使安裕蛰是个有手段的,但有着沈京辞宴请群臣那日的前车之鉴,想来也没人敢出来造次,而一个罪臣也不出什么大风浪。
可她忘记了,安裕蛰就是一只鬣狗。
安裕蛰非但没有如她所想一般,为着罪名纠缠不休,或是求凌启康如何,反倒自己当朝撞柱自尽,临死前不忘撕咬下她的一块肉来。
倘若安裕蛰为着那些罪名纠缠不休还好说,又或是去求陛下如何,她也能以罪臣的名义去打压。
但安裕蛰偏偏提及的是太后干政,凌启康同他关系更为亲近,待安裕蛰死后,他自然会因此伤神,而安裕蛰死前提及的太后干政,自然会引起他的怀疑与不满。
凌启康还是太子之时就对她的成见颇大,更莫要说现在,如若有机会将她拉下台,狠狠踩进泥潭里,他定然不会犹豫。
而安裕蛰的死就是最好的时机。
佛堂外的天色好像隐隐阴沉了许多,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笼罩住了整个皇宫,风雨欲来。
佛堂的门被推开,鸳禾的袍子还带着一身的寒意,道:“娘娘,沈大人如今在门外求见。”
江微澜默了会,没有回头去看她:“哀家如今在佛堂他都要找过来,能有什么要紧之事,不是让他回去好生休息吗,怎么跟条尾巴似的?”
鸳禾轻叹一口气:“可是娘娘的尾巴在外面冻上许久了,妾劝说不动……”
江微澜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神色展开了许多,并没有因着她这话生气:“胆子愈发大了,如今你都开始拿着哀家打趣了,往后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