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566)
黄氏说到这里,忽然面露凄惶,沉沉地望着地下,不知在想什么。
苏婼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着黄氏这张脸。
事到如今,她固然从始至终脑子都保持着清醒,但随着真相大白,还是有如大梦一场。
从苏婼有印象以来,黄氏就围绕在她和母亲的身边,她是谢氏的知心人,也是她眼里和善可亲的婶母,更是前世在她逃亡回京,又被亲生父亲赶出家门时,偷偷放她进府取走母亲遗物的雪中送炭的“恩人”——
疑心,自然是早就生起了的,从苏缵说出他与黄氏未圆房的真相起,又或者是从亲眼看到苏祯与她的各种暧昧不明起。
但疑心离确认真相还有那么长远的距离,在探寻真相的过程里,她无暇去体味这颠覆的滋味,只有在笃定一切之后的如今,那不可思议的,匪夷所思的,所有的冲击人心的感受才一股脑涌上心头。
那么多年的和善形象,原来只是做戏。
而前世黄氏把她偷偷迎进苏家,也不过是为了让她拿到谢氏的遗物后消失得更彻底吧?
她站起来,脚步挪到门口。
黄氏在后头失神地呢喃:“婼姐儿……”
又轻又柔。
像今夜之前的许多个时候。
苏婼侧了侧身,只见被狂怒情绪支配了一夜的她眼下却是满脸凄惶。
苏婼扯开嘴角,似笑了一笑。
但那漾开的唇线锋锐似寒刃。
“婼姐儿!”
走出甬道,身后奋力的声音划破这墨汁般的暗室,但苏婼没有停顿,甚至脚步迈出得更为坚决。
她的性格是如此割裂,待她友善者,她甘愿付出万倍善意回报,而对她不善者,她挥刀斩情也只消短短一瞬。
何况,过往那所有的友善,都是别有用心的算计与图谋。
牢狱的空气清新湿腻,前堂灯火通明,在他们来时大理寺已经前往捉押来了不少人,这当中有黄氏身边的人,胡氏身边的人,也还有黄家的人。纵然黄氏已然招供,却还是需要走完审讯流程,毕竟围绕在张家周围的还有数不清攸攸之口。
杨佑问道:“姑娘现下可是回府?”
苏婼看着夜空,眉尖渐紧。
这会儿雨已停了下来,乌云之间有了间隙,苍穹如同一块巨大的龟壳。
谢氏死因真相大白,果然是张家阴谋中的其中一环,但是,谢家在其中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们替张家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究竟张家为何会找上他们?而如果他们确实为张家做事,那这么多年,他们何以对张家如此死心塌地,不曾揭发?
谢家掌着那么多产业,中途损失的那些去哪里了?
“姑娘,您确定不回府么?”
杨佑又问起来。
苏婼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身为韩陌身边最为得力的护卫,杨佑向来是最有分寸的,像今夜这般再三催促,从不曾有过。
不过苏婼亦觉耽误了他许久时间,无谓再做逗留。这里点头,那边厢杨佑就吩咐人去牵马车。
晨曦从云缝里挤出来——原来这一夜是这样漫长。
苏婼靠着车壁闭眼假寐,睡是睡不着的,脑子里的麻团一团接一团,先前被压抑的杀母之仇也蹭蹭地燃烧上来,别说睡着,眼下她竟没有一处是能安定的。
“匡当!”
刚刚烦乱地把支额的手放下,马车一个颠簸,她险些撞在车壁上!
“怎么回事?”
心下一沉,她抓紧了窗户。
杨佑在窗下道:“是礼部几个官员,往张家那边去,冲撞了咱们的马!”
苏婼只一顿,即拉开了车帘。
往常安宁的凌晨街头,原来此时竟是一片喧闹嘈杂。路上往来行走着许多车马,还有行人,但俱都身着官吏服,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凝重之色,当中通向张府方向的街巷,更是车马如织。
“张家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她方想起来,因着惦挂杀母仇人,张家现状她竟一无所知。
杨佑道:“张栩夫妇暴露后,宫里就有了准备,他们入狱,那边厢就在集结人马前往张家。
“半个时辰前我们有人看到张家有马车出府,于是跟随前往,却发现这车只是在城中绕行。就在苏大人将今夜事由向皇上简述奏报之后,也就是姑娘前往大狱之时,皇上已然下旨捉拿张昀。
“一刻钟前国公爷已经率兵包围了张家,拿住了张昀之妻,也在府后捉住了正在潜逃的张煜兄弟,张家上下包括下人都基本在位。可以说张家是拿下了,但是唯独明明未曾出过府的张昀,至今仍无所踪!”
苏婼溃散的精神立刻又凝聚起来,罪魁祸首张昀不见了?!
她急问:“那赶往张家的官员是去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