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宴,歇指煞+番外(61)
萧翊这才不舍地放开她起身,先将剑捡起收鞘,最后看了萧清规一眼,翻窗而出,仿佛从未来过。
萧清规怔在原地,看着渐起的火势,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他刚刚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又生惊惶,怎么也压制不住,魂不守舍地拢好衣袍,门也被从外破开了。
家奴纷纷抬着水桶前来灭火,庆幸火势不大,很快便平息下来,她看到院子里的一群人中有两个陌生的面孔,本还纳罕萧翊竟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此时变得释然,又疲累。
那是两个女护卫,从此以后,至少在萧翊率大军凯旋之前,定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萧翊耽搁不得,连夜赶回寒州,随着渐向北方,空气变得愈发干冷,寒风凛冽拂面,他的欲望也变得冰封,颈间伤口的血液变得干涸,脑海中不禁想起昨日与万俟彧奴在牙帐内的交谈。
万俟彧奴的汉话极其地道,不过带些北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似故人般口吻:“你是长庚的儿子。”
他并不认识什么长庚,颇觉可笑,奇袭万俟格大军后方时,他一眼看出万俟彧奴的衣着很不寻常,秉着擒贼擒王的道理,他纵马逼向万俟彧奴,万俟彧奴会些招式,挥舞着龙头杖抵挡,却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展现出极致的惊诧,露了破绽,他便毫不费力地将人擒获。因他一直没能寻找到生母的线索,如今万俟彧奴在他手中,还是北朔皇室中的长者,他想听听万俟彧奴会说些什么。
他问万俟彧奴:“长庚是谁?”
这并不像个胡姬的名字,而是男子的。
“宋长庚,你们誉朝的从龙功臣。”
他岂会不知道宋长庚之名,可宋长庚早已死在元徽元年,其妻乃雾山派弟子,并未听闻二人育有子女。
他还在发出轻狂的讥笑,却听万俟彧奴又说:“或者,应该叫他万俟长庚,他是我们北朔人,只不过由汉人抚养长大,改了汉姓,效忠了你们誉朝的世祖皇帝。可惜的是,他到底与她的夫人死在了北地。”
他的笑容就此凝固住,当年追随萧复共图复国大业的旧臣或死或老,眼下朝中已无人熟谙当年旧事,他确实从未听闻过,宋长庚是北朔人。
万俟彧奴看出他神色的松动,大笑道:“我们北朔境内传阅着你的画像,议论你生着一张北朔面孔,老夫只当是你们世祖皇帝年轻时的一段风流冤孽,甚至连你的画像都不曾多看。如今北朔早已无人知晓长庚,老夫是唯一了解当年旧事的人了,绝不会认错,你生着与长庚一样的眼睛,才不是那世祖皇帝的儿子。”
五十多年前,北朔五王夺嫡,朝堂纷争迭起,三王子万俟琅踩着兄弟的尸骨登上皇位,刚生产的妻儿却惨遭迫害,杳无踪迹。多年以来,万俟琅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妻儿,而在中原找到宋长庚的,正是万俟彧奴。
那时宋长庚已追随萧复,知晓身世后也不愿随万俟彧奴回归北朔,只向万俟彧奴承诺,他阻止不了萧复有朝一日对北朔发动战争,唯一能做到的便是,他宋长庚绝不会做带兵的统帅,剑指亲族。
宋长庚对萧复从无二心,却还是因此遭到萧复的猜忌,致使萧复始终都没能全然地信任他。
萧翊断然不会听信万俟彧奴的一面之词,宋长庚到底是不是万俟长庚他自会命人暗中调查,又问万俟彧奴:“你有何证据证明我是北朔人?”
万俟彧奴说:“我们北朔崇信月神,奈何女子属阴,天生得月神庇佑,因此但凡家中降生男儿,皆会由父母亲手为其在胸口烫上弦月之痕,以获得福泽。”
“宋长庚都不肯与你回北朔见他亲父,岂会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烫下月痕?”
萧翊那一刻说不好是放心更多还是忧心更多,他曾问过贤宾集的弦姬,弦姬也指着他的胸口说过同样的话,可他的胸口除了历年征战留下的伤疤,断无其他痕迹,即便在他少时,他胸口也绝无胎记之类的东西,他心知肚明。
“不管你有没有,你都是长庚的孩子。族人称赞老夫生着一双慧眼,老夫从未错看过。”万俟彧奴丝毫意识不到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似乎自信地认为萧翊不会杀他,转而像是与萧翊话起家常,劝道,“你应该回北朔看看,王上已经年迈,不定何时便会去面见月神,他是个非常贤德仁慈的人,你的身份尊贵,怕是不敢孤身入我北朔境内,待你用我换回寒沙川的百姓,老夫自会告知吾王,他即便赴死,也一定想见你这个亲孙一面……”
他并未全信万俟彧奴的话,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样一个心怀秘密的人安然回到北朔。
顾放目送他离去后,听从他最后留下的话,打算将万俟彧奴带下去羁押,等待与万俟格换俘,掀开帐帘的瞬间,只看到遍地的鲜血,和万俟彧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