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宴,歇指煞+番外(55)
萧清规眼风微凛,淡笑言道:“生在这红墙碧瓦的皇宫中,谁又没有些不便言说的心事。都是些陈年旧伤,何必非要掀得皮开肉绽。”她转头审视萧旭,试图看穿那张懦弱寡断的面具的破绽,终是未果,“阿旭,你觉得呢?”
萧旭嗫嚅着,终是放下茶盏,起身要走:“朕知道了,断不会去触母后的烦恼。皇姐早些休息,朕回太极殿再看会儿兵书。”
送走萧旭不久,外面飘起了细雪,萧清规没叫人伺候,独自坐在妆镜前拆开鬟发,手执檀木梳抚弄青丝,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戏雪之音,思绪不禁飘远,想起他临行前与她见的最后一面。
不知萧翊是否也会回想,总归二人的心境不尽相似罢了。
那夜宫女出来迎上銮驾,告知她萧翊来了,她苏醒后不过草草更了个衣,发髻都没来得及梳,披散着大片的青丝,迟来地觉得自己仪容不整,正想进寝殿让寿眉为她梳理,却见萧翊走到了门口。
见她衣着单薄,萧翊强忍下关切之言,冷着脸命她进去,寿眉则连忙退下沏茶。
寝殿内唯有他二人独处,许久不发一言,茶送了上来,她掀开一半盖碗看着热气蒸腾,萧翊立在不远处,嗅着佛龛传来的浓郁焚香,脸色丝毫不曾缓解。
他肯来看她已是低下了颜面,观景阁的争吵过后,他倒是仍然磊落的样子,她却总觉有些难以自处,回避着与他对视,魂不守舍地主动开口解释道:“我刚去见了阿旭,他说你已请命前往寒州,我想阻止未果,便只能灰溜溜地回来,不想这么晚了你还会过来。”
萧翊冷声问她:“为何阻止我去寒州?你怕我回不来么?和昔日那些将臣一般,死在九岭雪原之中,尸骨都无法打捞……”
“出征在即,你偏要犯些口孽么?我若是你,眼下定恭恭敬敬地上炷香,保佑此行顺利,尽早回京。”
“你知道我从来信神佛。”
她侧着身子看向自己殿内供奉的佛龛,放弃般无奈言道:“我会替你祈祷,此去寒州,你……”
话音骤止,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关切他,多少亲昵之言通通咽下,她如何说,让他一定要活着回来,又以何种身份?
萧翊幽幽开口:“我一向笃信事在人为,拜佛求神不过是图个安慰,天下岂会有那么多的蠢人,自以为佛祖能够满足他们的痴愿,佛祖当真那般无所不能?你也并非欲望贪婪,还是说亏心而已,每每跪在蒲团上时,你可曾觉得心虚?”
“你这是什么话,不过因为今日芜园之事,你还在恼我,大可不必冷言相向。学仙容易,做佛艰难,难道就不准人一心向善不成?你若是仍在气我,不如去一把火烧了千秋寺,我又岂敢怨你一个字?”
萧翊不禁冷笑:“你这会儿精神头倒是足了不少,不似午间被我捏着手腕眼红喊痛的可怜模样了。”
清规低头瞥见手腕上的淤痕,刚刚未得清闲不曾察觉,眼下才感知到隐隐作痛,连忙扯下袖口遮住。
他仍旧紧盯着她,令她觉得压迫,坐立不安,于是起身到佛龛前清理了番香灰,重新取了三支香正想点燃,忽然想起片刻前在萧玉华那儿的光景,想起被她烧掉的牌位,心头有些作痛,愈发不敢与他对视。
萧翊三两步跟了过来,夺过她手里的香点燃,不等清规发出疑问,他已拂起衣裾在佛龛前跪了下去,清规顿时怔愣在原地,旋即变得释然,规劝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你不妨拜这么一次,我……我与母后和阿旭都期盼你能平安归来。”
他抬头看向那尊鎏金佛像,双眸微暗,嘴角随之噙起一丝笑容,令清规觉得有些不对,他已朗声开口了。
“既如此,我便期望佛祖即刻降下一场天谴,将冯玄度和那位指婚给我的女娘劈死,尸骨无存……”
“萧翊!”萧清规当即大叫他的名字,满脸震惊,这岂能算是愿?这是孽,该被超度的。
可他偏要继续说下去:“佛祖慈悲,怕是不愿见得冤魂枉死,但凡今后阿菩与我再有婚配,其皆不得好死……”
清规赶紧打掉他手里的香,捂住他的嘴巴,又用另一只手去拉他:“全都是胡言乱语,你赶紧起来!”
他跪在那儿简直像块磐石,饶是她用尽力气,他不肯起身能做到便纹丝不动,她的乌发落在他的手臂上,他忽视她那点钳制的力气,摊开掌心接住,看三千青丝从虎口处拂过,像玄黑的绸缎,却能在心中激起万千波涛,迟迟不能平复。
当发尾因她用力的动作而彻底离开他的掌心时,萧翊下意识起身,她不慎向后跌了两步,萧翊忙将她揽住,重新触碰到背后凌乱的长发,隔着黑缎便是她单薄的水蓝衣衫,再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