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宴,歇指煞+番外(15)
他愣了愣,嘴角噙着笑说:“哦,真不好意思。”
她当时险些被他的笑容给迷惑住了,结果下一秒他就扑了上来,还真想从她嘴里把那两颗葡萄扣出来似的,两人你追我逃,清规连忙说:“等你长大,等你长大你去把西骊打下来不就是了?”
“你怎么不让你亲兄长去打?父皇可是对他寄予厚望,轮得到我?”
这下轮到清规愣在原地,呆呆地说:“原来你不是我的兄长啊。”
“我自然是,我一辈子都是你兄长!”
一个是不受父皇重视的长子,一个是自幼被母后抛弃的女儿,他们命中注定该在一起的。
他从后院翻墙而入,本是为了来见一见阔别多年的乳母摒念,倾诉平日里遭受的讥讽和冷落,没想到成了她的玩伴。
凉秋宫守卫森严,他不能常来,可每每过来必定给她带些好吃的和好玩的,藏得胸前衣襟鼓起个包袱。她的第一个竹蜻蜓、第一支花簪、第一盒胭脂、第一本兵书,等等等等,她幼时所有凉秋宫外的见识,都源自萧翊。
摒念每次都要念他,让他切莫再来,好生读书练武,他下一次还是照旧,摒念也无可奈何。
她对凉秋宫唯一的念想,也就是有萧翊陪伴的那些岁月了。
可他也只是陪伴了她短短几年而已,算起来相见的日子大抵还不能足月。
元徽十三年,她十岁,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见面后,萧翊再也没来过凉秋宫。
元徽十七年夏末,她十四岁,于生辰前夕出凉秋宫。摒念落发为尼,离开永安。随之而来的便是萧复的指婚,郑光辅欣然接旨。
元徽十八年正月,除夕刚过,她作为誉朝唯一的公主,每日早晚奉命到天女祠供香,阴煞降临。
那一夜的景象成了她十年来做过最多次的噩梦。
那时的她,立志做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有朝一日踏平西骊,血天女之殇的耻辱。她喜欢最浓烈的红,爱穿骑服,射艺精湛,最常去的便是御马场,那时的她还是鲜活的。
宫中早有传闻,入夜后天女祠附近可闻凄厉的哭声,宫女最怕的便是天黑后前往天女祠,故而她每每都是独自过去供香。
直到那日听到窗外传来的诡异风声,她都并未恐惧,不知危险的到来。
门窗骤合,烛火摇曳出波浪,梁上缠绕着无数条黑色的烟气,生动得仿佛幻梦,她揉了揉眼睛,发现黑烟竟在凝结,结成巨大的黑云,比阴雨天高空悬挂的要恐怖得多,可云又怎会出现在房屋中?
她想要叫人,却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黑烟越来越密、越来越低,朝她汹涌袭来,长明灯散落一地,她下意识大叫“兄长”,萧翊竟然真的立刻就冲了进来。
他们紧紧抱着彼此,在被阴煞吞噬的前一刻。
黑烟打在身上,衣衫破碎,剥皮削肉,她又怕又疼,在萧翊怀里狼狈哭嚎。
闻声赶来的宫人根本不敢接近天女祠,满室的黑烟覆盖住灯火,溢出砖瓦,夜空中再无一点星光,闻所未闻。
直到萧翊抱着昏厥的她走了出来,那已是阴煞结束之后了。
她以为那是结束,殊不知只是个引子。
当时她还居住在月华宫,宫中引护城河水修建清风池,乃最足为外人道的宫景,昔年郑贵妃颇受萧复宠爱,风头无两,几次想要入住月华宫,萧复都未准允。
她喜欢在池边看风景,萧元曦常来月华宫亲近她这个生分的胞妹,还提议那年中秋要在清风池旁举办家宴。彼时的他倒是生得极好,虽不如萧翊能征战沙场,却因自幼聪慧颇受萧复赞赏,即将被册封为太子,区区家宴自能做主。
可他根本没有活过那年开春。
阴煞夜过去半月左右,余惊刚刚平息,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似乎短暂失去了意识,恢复清明之后,看到的便是萧条的庭院、染血的石栏、手中锋利的宝剑、池中身亡的元曦。
被她砍伤的宫女太监更是不计其数,回忆那日发生的事,皆称她变成了另一副模样,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贺兰世镜说,这才是真正的阴煞,落在了她的身上。
萧复和萧玉华仓皇赶来,萧复满脸哀痛,紧捏心口,萧玉华放声大哭,不断叫着“元曦”。
她扔下手中的剑,锐器落地之声至今还回荡在脑海,她无从解释,没有人相信他。她试图在面前的那群人中寻找萧翊的身影,下意识的,却怎么也找不到……
十年不变的满月仍高悬空中,清辉分外冷漠,云起梁栋,风生户牖,寝殿悬挂的金铎随之铿锵作响,萧清规隐隐产生一股悸动,遽然起身回望,琴声骤止。
萧翊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一袭黑衣泛着暗红莲纹的波光,负手而立,郎艳独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