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戚续芒同年好友薛逢青的小记一字不落地背出，尔后又解释道：“这说的是戚大将军嗜酒如命，但却为夫人戒酒的故事。就算有好友邀酒，但只要使女说一句夫人醒了，戚大将军就忙不迭地回家了。”

巾帼园哄堂大笑，又有人好奇道：“那戚大将军的外室呢？”

“尝闻初重外室，育有一子。吾友避而不谈，约为少风流韵事，不堪回首罢。”嘉兰对这一段记得也很清楚。这些早年的大将驰骋沙场的故事，她们都很爱听。但等嘉兰再长大些，蒋钱氏又会把这些不是正史，但却又很可靠的故事告诉她。外室和妾侍还不太一样，养外室是颇为令人不齿的行径。那时候，嘉兰很是难过了一阵，颇有英雄崩陷的失望。

可是现今，她已经想明白了。

“瞧瞧！瞧瞧！话本子里果然不全是瞎说的！”巾帼园的人立马兴奋了起来。

“戚大将军的功绩可是正史里写着的！”虎贲园里还有人知道正史野史之分，立刻也针锋相对地吼了起来。

两边一时又吵闹起来，嘉兰笑眯着眼，要悄悄地退到人群里去。

可偏偏，却有人不肯让她走。

“阿姐，阿姐，如果小记是真的，那为什么正史不写？为什么戚大将军的这些事不写？”善礼眼尖，一瞧见嘉兰要走，立刻就唤道。他就像小时候的嘉兰，对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颇为推崇，容不得他被人泼上半点脏水。

善礼的声音清脆且响亮，小孩子的嗓音尤为明显，两边一时都安静下来，齐齐看着嘉兰。

“因为写文章就跟行兵布阵一样，什么该写什么不写都有章法。而且，史官也并非百事通，他们不知晓不确凿的事，便不入正史了。”嘉兰笑着解释道。

善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也就是说，戚续芒的战功是实打实的，其他乌漆嘛黑的事儿就不一定咯！他又高兴了起来，拉着一脸别扭的顾湍榕，继续加入“战局”。此时，战局慢慢从戚续芒扩大，演变成到底该不该看话本之争了。

嘉兰总算得以悄然脱身。善礼和顾湍榕相处得好，她便也安下心来。拾掇拾掇，打算回蕙心楼去了。

可谁知，她才从人堆里出来，便又有人唤她。

“二姑娘。”

嘉兰稍感疑『惑』，停住了脚步，微微地偏了头看向来人。

“二姑娘，你方才所说的不入正史的理由，只有这一条吗？你也觉得，正史未必可靠吗？”萧肃政稍稍顿了顿，缓了缓才问道。嘉兰一愣，又一笑，笑容里竟有些娇憨：“哎呀，被你看出来了吗？”她灵动时，显『露』出林下风致之外的慧黠和娇憨。

“那是小时候，我娘哄我用的说辞。”嘉兰明眸皓齿，狡黠一笑。所以，她也用来哄善礼了。说是哄，其实也并非如此。嘉兰儿时聪慧，读书习字都远超了蒋钱氏的预期。嘉兰听蒋老太爷给她们将的戚续芒的故事后，大为崇敬这个民族英雄，便自己扒拉着找了许多书来看。其中，就有薛逢青的小记。

那时候，她也如今日的善礼一样不服气，觉得这是对大英雄的诋毁。蒋钱氏，也是像她今日这般说辞。

直到后来，她年岁渐长，蒋钱氏才告诉她另一层原因

“隐恶扬善，是世人所谓的推崇。”嘉兰此时，也并不避讳地将这层原因告诉萧肃政。就像人都会因为所好相同而把酒言欢，嘉兰对能一字不差背诵戚续芒传的萧肃政，也颇有些欣赏。

蒋钱氏所教她的，仅止于此。但岁月流逝，她所长进的并非只有年纪。万卷书册，让她也慢慢了悟那些曾经模糊不明的道理。

“可是呀，对英雄人物的隐恶扬善，又哪能算得上真正的推崇呢？”嘉兰感慨道：“若推崇，不应该把他当做真正的人来看待吗？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有恶有善，这才是人，不是吗？隐恶扬善，不过是凭臆想新造了一个神明罢了。”嘉兰又解释她为什么不跟善礼说明白：“只是，年幼时，又何必要知道人『性』之善恶难分？否则，能以何为榜样辨忠『奸』？推其善而隐其恶，未尝不可。待到年岁长，自会明白道理。”

萧肃政沉『吟』半响，眉宇间竟有些许释然，他郑重道：“多谢姑娘。”

嘉兰愣了一下，偏过头，好奇地看着他：“你谢我作甚？”

“谢姑娘点醒我，英雄尚有陋处，何况凡人。”萧肃政肃然道，他目光如炬，其中之光亮，竟似灼灼烈火。“所谓功是功，过是过。功不抵过，过不掩功。”萧肃政沉声缓言，他声音低沉有力，掷地有声。

人常道，功过相抵，却不料有人会说“功不抵过，过不掩功”。嘉兰一时怔怔，不知他心之所想，却觉他仿佛恍然大悟了一般，去了些心结。这一时见他，肃立于秋日之下，剑眉星目，沉稳干练，竟将初见时的阴郁寡闷去了不少，这让嘉兰也由衷地为他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