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陛下万受(91)
妇人说至此处,便噤了声。
越凌道:“汝之意,村中乃有他眼线?”
妇人轻点头。
越凌苦笑:“那几个捡菜的孩童。。。”
妇人面露无奈,踌躇良久,一跺脚,道:“官人既与我母子有恩,如今遭难也是因俺,这便实话与官人说了罢,这村中,官人千万不可久留,实则。。。实则村中人人皆是他眼线!”
越凌闻言失色:“如此说,你竟也。。。?”
妇人点头:“今年村中害饥荒,俺等妇弱衣食无着,实已活不下去。。。那干人曾打劫路人,得过些好处,因而告知村中,若有外人前来,通风报信或助其成事的,自也可得份好处,因而。。。”
越凌怒道:“因此小利,竟一村之人皆沦为草寇,廉耻何在?”
妇人喏喏道:“已将饿死之人,要廉耻何用?”
越凌怒意更甚:“是非不分!你那孩儿若知汝竟曾勾结盗匪,助纣为孽,可还能认你作母?”
妇人面露凄楚,望着他道:“官人出生富贵人家,怎知我贫家之苦?我宁愿我那孩儿将来不认我这老母,却也万万不能因那甚么廉耻,而眼见他活活饿死!”
一席话竟教越凌哑口无言。一时静默下。。。
不知何时,妇人的面色忽又绷起,走到门前细听了片刻,便道:“不好!”急拉着越凌由后门而出,仓皇奔逃。。。
天色渐暗,越凌饥渴疲累交加,已近力竭。他沿着妇人所指的路走了个把时辰,然而眼前山林却愈来愈茂密,并未见到她先前所言的出村小道,看来若非她指错路,便是自己仓促中不辨方向,迷途闯进了山中。
正忖着,忽而脚下一滑,未及看清究竟,便翻身滚下了坡!一阵天旋地转后,似觉后背撞上了一硬物,震得五脏俱痛,一时眼前景物似皆模糊了。
深沉的夜色中,空山陷入一片死寂,只偶有风打草叶发出的沙沙声,教人寒意顿起。
越凌蜷在那棵救了他一命的老树下,只觉周身疼痛,气力也似被抽光了,现下是连站起都难,好在方才活动了下周身,看去并无要命的伤。
远处林中不时传来几声野鸟的脆鸣,与这荒山又添几丝空旷。
越凌眼皮渐沉,夜风带来的寒意却又缕将他由浅梦中拉回!一夜,便如此反复。
不知第几回自梦中醒转,东面的天空,总算是透出了曙光。
天色已大亮,越凌挣扎着起身,抬头细窥周遭,这才惊觉昨日竟是由一陡坡滚下,若非有老树抵挡,尚不知要掉落到那几许深的山涧中去。如今若要出山,最好自是原路返回,然而先便要爬上那陡坡!
想着依旧酸胀不已的腿,与针扎般痛楚的脚底,越凌便有些气馁,再言之,便是上了坡,归路他也早记不得了;况且尚不知村中形势如何,万一再入狼穴,可不枉费这一番辛苦?
再看山下,乃是片树林!隐隐想起昨日妇人乃言甚坡下树林,由中穿出再沿溪走便能绕山出村,难道便是此处?
正是踌躇时,便觉一阵头晕目眩,不得已又倚树坐下,这才想起已是半日及一整夜未尝进过水米,可哪还来气力上山?然而到底也不可坐以待毙!越凌心知此理,因而稍歇过后,便起身朝那树林走去。
正如妇人所言,林子并不深,越凌脚下无力,因而倒也费了些功夫才走出去。
一路走走歇歇,日近中天时,果然见到了妇人所说的溪流,心中一喜,身上也多出了些劲道,快步至溪前,撩水泼了泼脸,顿觉清爽!看去溪水尚算清澈,一咬牙,掬起一捧饮了。水一下喉,便闻得腹中咕隆声四起,虽无旁人在侧,官家的脸却依是红至耳根。
歇了一阵,继续沿溪前行,然而走到日渐西沉,也未见人烟,倒是这山林看去,愈发深不可测了。难道是走反了?亦或。。。越凌忽觉有股凉意寒彻心肺:这溪流本就不通向山外?
空旷的山谷上盘旋着许多不知名的鸟,一声声或长或短的鸟鸣打破了山中原有的静谧。百鸟归巢,宣告了又一个白日即将过去。
越凌无力瘫坐在溪边的大石上,眼神空滞。他已断定,自己是走不出这山去了!回想这两日的经历,甚觉讽刺,他堂堂一朝天子,出外访一回灾,却无端被逼入绝境,想来可叹又可笑,更是可恨!
此事若要推出始作俑者,自非那干拦路抢劫的暴民莫属!越凌愈想愈是怒愤难平:暴民横行,官府竟不闻不问,任其欺凌抢掠,为祸一方,法纪何在?因是若说暴民自要严惩,本府官员却也难辞其咎!二恨,他这天子已沦落深山两日,却无人来寻,王昭明在作甚?三恨,南宫霁!若那日伴驾前来,或事也不至此!又想起当初,于南山遇险,便是那人赶来救驾,然当下。。。越凌长叹一声:那人尚不知何处风流快活,却还能奢望他想起此时在这山中苦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