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陛下万受(131)
星沉乌啼云雨散,梦魂飞断烟波。
夜深人寂,隐约闻窗外淅沥之声。
帐内之人略诧异,思来上夜尚星光闪熠,而遥夜西风,竟又溟濛。此间之风云,果真难测。
心绪错杂,醉亦难眠。索性欹枕半倚,低头看向身侧之人:此刻阖目轻睡,气质依柔泽。俯身在那玉容上印下一吻!却见他长睫轻颤,缓缓睁眼。
南宫霁有些无奈,一手轻覆上那微敛的眉心,柔声道:“夜深,尚为何事困扰?”语间带无限怜惜。
那人星眸一转,便平添数种风情:“如此,你又缘何夜不思寝?”
南宫霁一哂:“你方才许我一求,当下我已想好!”
那人嗤道:“原来辗转半宿,却是为此。那便说来听听。”
南宫霁却故作沉吟:“方才既我先问,自你先答,这三更半夜,究竟所忧何事?”
“你说,此回赫留宗旻若不肯退步,一心定要取幽云,却如何是好?”那人一面倚坐起身,一面含颦幽幽道。此刻眼底,已满是迷惘,甚还夹杂几丝无望。
他忧虑甚甚,南宫霁心内又何尝轻快?也只得暗喟一声,伸臂揽住他:“如今杨稹已北去,其果未知,过分揣度亦是徒增烦恼。”
越凌蜷了蜷身,虽未答言,却能看出心内之极不定:幽云十六州,亦或羌桀所纳之钱地,可并非蝇头小利!但凡常人,若因此而背信弃义,又有何怪?
南宫霁忖了忖,道:“你当日曾问,若我为靳主,当作何断?吾思来,若我是宗旻,则有下情必须斟酌,一则,南朝提封万里,屯兵亦下百万,当下虽用兵西北,然并非无后计,若果真孤注一掷,以河北及京中所储三十万兵力去抗衡之,北朝能保必胜乎?就使其胜,所耗之巨大,恐是举国难担负;其二,拓跋温性阴鸷,乃反复无常之小人,若得姑息,必为后患!此二点,若细权衡之,则兴兵之利弊,乃一目了然!”
越凌敛眉:“然而他索幽云之求既出口,便断无轻易收回之理!”
南宫霁道:“虽不能收回,然他若愿修好,则必有化解之法!”
越凌讪然一笑:“他法?自有!无非舍钱财换安宁!然朕须舍多少岁币(1),方能买回幽云?”满是自嘲,却无端教人同生恨叹。
南宫霁沉吟片刻,道:“他若愿舍地而取财,便是已生退让之意,而这后计,你心自明,非吾能言。”
越凌扶额静默片刻,音容黯淡:“此些,皆是一厢情愿之揣度,你且说说,他为何定要退让?”
但闻此,那方才还畅所欲言之人却忽而缄口,缓坐起身,烛光下的面色依旧温润,却又有几分捉摸不定。好一阵,才苦笑道:“你定要装作糊涂么?你实明知,他于你。。。”“有意”二字未尝说出口,仅化作一拳落于褥上,“但你亲自开口,他。。。并无不细酌之理!”一气将胸中之言吐尽,却未得意想中的轻快,反似有何物在胸腹间不住翻腾,时刻将冲顶而出!
四周俱寂。
良久,一双纤臂由后环来:“霁,他作何想吾不知,然吾心中,着实惟有你一人!”话音平淡,然于听者,却柔似杨柳春絮,拂过周身,便教心骨俱酥,一时似置身云端!
余下,皆是情不自禁。
窗外,淅沥之声已逐渐不闻,偶有枯叶残枝飞落,划过窗壁,其声细碎。
身侧人此刻应是才入梦,眉间的深锁总是解开了!南宫霁微一哂,合眼亦觉倦意上涌,然心底尚存一丝离愁轻荡,不时撩起些涟漪,因而难以深眠:母亲旧疾复发,他欲回蜀一探,踌躇几日,今夜总算得机提出此请,那人虽应诺,却能看出心底的不舍,然,又有何法呢?今日之别,还只一时,但到日后,久去长离,尚不知如何凄楚?于那情景,现下实不敢思。
愁情别绪,或果通灵犀,身侧人忽而一颤,竟是惊梦!心怀不忍,伸臂轻将纳他入怀:即使终难一别,也惟愿那日,迟一些至。
清早,晨曦方起,出城的道路上,已是人来车往,川流不息。
出了城门,道上方才松畅些,然晨间露重,甚觉寒凉。
眼看前方已至城郊,路不好走,车马偶现颠簸,身侧之人眉心轻蹙,似有所不适。也难怪,本是一夜未尝歇好,一早却如何也不听劝,定要送他一送,当下之状,着实教人忧心。
南宫霁撩帘唤停车马,回身拉过那双微凉的手一面轻摩挲,一面笑道:“好了,再这般走下去,便到洛阳了,不如就在此别过罢!”
那人垂眸不语,半晌,微微颔首,眼角却已泛出微红,教人心头一阵酸楚,却也不顾外间尚有仆从侍卫林立,一把将他拉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