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过境(88)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那好友长眠于青山绿水间。最后那杯酒,就是敬他。”
说话间人已经走出百来步,回到山道边停着的车马处。
叶扶琉取一只梨切开了,半只喂青驴,半只拿过来试试看魏家套车的马儿吃不吃。马儿一张嘴,不客气地咔嚓咬去半截。
叶扶琉喂完马,擦干净了手,又取出一只更大的梨不紧不慢地削皮。魏大眼皮子一跳,过来叮嘱,“少少喂点没事。吃多了甜果子怕马儿坏牙。”
叶扶琉举着梨和小银刀说,“看清楚点,给马儿吃的鲜果哪用削皮?这只梨给你家郎君准备的。”
魏大哑口无言,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转回去套马了。
马车帘从里掀开,露出魏桓的小半张侧脸,“不必,你自用就好。”
叶扶琉没搭理这句话,把削好的梨切成小块,放在小白瓷碗里,自己掂一块吃了,把白瓷碗隔着车窗塞进去。
“心里难过得要命,还做出一副无事人的样子,装什么风轻云淡呢?我看了都难受。来,吃一块当季的香梨,我特意挑的,香脆多汁又不怎么甜,让自己舒坦一点。”
魏桓哑然片刻,从碗里取过一块香梨,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摇摇晃晃的回程路,和去时并没什么不同。
叶家雇来的大青驴又发起倔脾气,半道停了仨回,魏家的马车只得时不时地停在路边等。
叶扶琉不故意带出软糯吴语口音的时候,声线其实很清脆,尾音微微上扬,在旷野传得远。
“这驴是吃了一路好的,瞧不上路边的野草了?带出来的两把干草又给它吃完了,我们去哪里寻上好的干草喂它?”
秦陇崩溃了,“怎么这么难伺候?到底是我们花钱雇驴,还是这驴上门做大爷来了?”
素秋搜罗半日,“布兜里还剩最后三只大梨。我们要喂它还是不喂它?全喂完它又不肯走了怎么办?”
叶扶琉四处找绳子:“找根细绳把大梨捆上,拿长竿子挑面前,吊它胃口。”
秦陇继续赶车,叶扶琉手提一根长细竿,吊一块甜梨在大青驴的鼻尖前头,和素秋两个打着拍子哼起最近流行的江南小调儿,叶家驴车开始不紧不慢地行进。
魏家马车也继续前行。
晃动的车厢里,魏桓掀开车帘,望向侧边慢悠悠行进的驴车,驴车前方坐着的玲珑背影。
在入耳悠扬的江南小曲儿声里,咬了口甜梨。
第35章
祁棠其实就在镇子里。避忌着中元节, 人不怎么出门,这几天过得不痛快。
他在江宁府的二十年过得呼风唤雨,以至于这次微服前往区区百里外的五口镇, 处处都显出不顺利,行程也耽搁了。短短几日功夫,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和自我怀疑。
如梭舟船在临河酒楼下穿行而过, 祁棠坐在酒楼靠窗的阁子, 不出声地喝闷酒。
豪奴争抢着替他出主意。
“世子,区区两千两银的小事而已。小的去趟江县衙门, 把国公府的身份一亮,本地知县官儿必然亲自出迎。只需世子几句话, 轻易都能把官府封存的库银调来。”
“小的还有个主意,连官银都不必出, 调遣差役去叶家, 把不识相的小娘子直接捕了来!她不是商户么?今年的商税缴足了没有?该捐的例行份额纳捐够了没有?落在咱们世子手里,慢慢地查啊。”
“妙啊——”
祁棠烦躁道, “放屁!”
毕竟是江南本地的地头蛇, 平日里再纨绔, 江宁府地界该有的眼界见识不少。
“江县的知县是谁?卢久望!正经制科进士出身, 入过翰林院,侍奉过御前,五年前卷入了党争才从京城贬来江县,做了如今的七品小官儿。你们当他和寻常县令是一类人?卢久望的笔杆子弹劾起人来,皮都被他扒掉一层!”
祁棠即将及冠,这趟从江宁府出来, 公私两边的事都担在肩上。于公,他担的是暗中巡查税银收缴的监察差事, 监察江南两路的大小官员。
监察税银是年度大事。公务还未办妥,纳妾的事先闹进了官府,谁知道会不会被下面监察的官员们反咬一口?
于私,阿父命他登门探病。他这趟给魏家拉来多少车的厚礼?多少珍贵药材?费尽心思才把厚礼送进门,那位病歪歪的表兄魏桓一点都不领情,居然挡他的好事,两千两银都不肯借他!
这趟微服出来,公私两边的事都不顺,祁棠这辈子都未受过如此大的委屈,气苦地饮尽一杯酒,越想越觉得窝囊,砰地把空杯给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