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爵(88)
海连咋舌:“你要是害怕死人,就打腿,打地面,打石头,爱朝哪开枪就朝哪开,总之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你那边去。”
“然后呢?”
“然后撒腿就跑,有多远跑多远,”海连勾住男孩的肩膀,郑重地强调,“但是一定要保证,他们的注意力全在看你,能做到吗?”
少年瘪着嘴点头,他已经快哭了:“海连哥,我们真的不能选更安全的方法吗……”
“都说了我赶时间。”海连想了想,决定还是鼓励阿克一句,“要不然,等这次成功了,我教你点东西吧,你想学什么?”
“飞檐走壁!”阿克不假思索。
海连听见这回答后伸手捏了捏男孩胳膊上还不成形状的肌肉,表情复杂地摇着头叹了口气,阿克的脸更哭丧了。海连这才勾起嘴角笑了:“开个玩笑,会教你的。”他朝对方举起了手,“你尽力就好,失败了也没关系,我保护你。”
阿克低低地嗯了一声,用力吸了下鼻子,这下鼻腔里那点小小的软弱全被雨水给冲走啦,他不好意思地又吸了下鼻子,握住了海连伸出的手。
积雨的云层在向南漂移,远方的战场上依旧是黑压压的,沙鬼湾却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似要投出月光的银。海连绕了小半圈来到峭壁的一侧,他拔出匕首衔在口中,展臂活动了两下肩脊,随即一个灵巧的翻越,人便如一株生于峭壁上的藤蔓,紧贴着岩石,朝着山洞酒馆无声的探出枝桠。
峭壁虽陡,但斜突探出的岩缝石角不少,海连甚至比自己预计的要快了一半时间就来到了目的地,脚下一丈距离处是一个稻草搭成的雨棚,站岗的两个莫亦海军在雨棚下打着喷嚏和哈欠。海连将咬着的匕首取下,在雨声的协助下用力**石缝中,并以其为支点就势转了个身。他背靠住峭壁的瞬间,目光也看到了远处山坡上的阿克。
阿克躲在树丛后,胳膊还在打着哆嗦,手中的那把火铳却已经不再犹豫地举了起来。
砰!砰砰!他到底还是个孩子,那些子弹胡乱射出,击中了墙壁,迸飞的碎石弹到了海连的小腿上,疼得海连险些骂出脏话。碎石块也落在了下面那两人的脚边,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是谁朝他们开了枪,就看见不远处山坡上的灌木后一个少年踉踉跄跄地窜了传来,少年蹦蹦跳跳,口中发出了一连串叫喊。
海连隔着夜风与碎雨听了两句后,他忽然笑了。
不是叫嚷,是一首上尉教过的船歌。
“看,看哪!……那边的……醉汉!”
“他喝多了酒,把他的小马驹当成了小妞,
“想和它亲热一番!”
这歌歌词下流,又没什么音调,阿克唱得结结巴巴,着实惨不忍睹。他生怕那两人没能注意到自己,甚至挥舞起双手。
“可他的小妞不怎么听话,一直在挣扎。”
他扭着腰。
“小妞抬起了她的后蹄,对准那根胡萝卜。”
他朝两人拍了拍屁股。
两人要再不明白对方是在干嘛就是个傻子了,其中一人已经骂骂咧咧地举起了长铳:“小兔崽子——!”
枪声让船歌戛然而止,子弹擦着阿克的胳膊飞过,淬开了一根榉木的树皮,攒进了边材中。少年短促地尖叫了一声,但仍克制着不让自己掉头就跑,他紧握拳头,声嘶力竭地唱出了最后一句:“嘿哟哟,醉汉撞上了铁栏杆——!”
话音一落,雨棚便仿佛受到了什么重物倾轧,稀里哗啦地垮了下来,透湿的稻草连带着雨珠落了二人一头一脸,其中一人还要射出的枪顿时失了准头,子弹崩上了树干,另一人则被一股劲风带得向前扑去,二人的后颈同时受到了一下重击,皮肉发出一声钝响,也是这一声钝响,让他俩彻底没了知觉,歪斜着栽进了泥洼中。
“海连哥!”阿克高兴得跳了起来。他这么一动,欢喜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丝痛楚,男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被方才的弹道燎开了一个深深的血口。
海连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躲到一边。青年将昏迷的两人拖到一旁准备进入山洞,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朝还在探头探脑的阿克点了点头,然后握拳锤了下自己的左胸口。阿克的脸瞬间红了。
那是允海上对最勇敢的水手才会用的称赞手势。
山洞酒馆自建立一开第一次如此安静,没有了呕吐,斗殴,叫骂,大笑后,连岩壁上的稀疏绿植都少了许多生气。这里是沙鬼湾上仅剩的海盗了——说海盗也不算对,他们全是一群和阿克差不多大的孩子,因为种种原因来到沙鬼湾后便把这里当成了家,等待过两年也有机会能拿起弯刀,攥住舵盘。而现在,他们则被海军看押着,等待不久就要到来的判决。人群中唯一的大人是黑薄荷号的船长昆姬,她之前已经受到了一番格外“优待”,此时双手双脚被缚,女人仍在垂着头轻声安抚着还在小声抽泣的孩子们,她每发出一个音节,青紫的嘴角都会发出一阵抽痛。敢拔出枪的男人们都已经被灌下了毒药,她不拔枪不是因为她懦弱,而是她已经将“希望”放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