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温柔刀(81)
裴昱怔怔地透过屏风望着傅筠的背影,一眼不错。
——她为了达成目的,准备得这样充分。
妄冒、和诱、伪造,还真不是瞎扣帽子。
元亨帝清了清嗓,笑容可掬地让傅筠起身,又道:“郑得乐,把婚书拿给宋爱卿,叫他辨一辨真伪。”
裴昱这才发现京兆尹也被传召入宫。
“回禀陛下,大雍各路各州的婚书用词皆为同一套板式,因此这份婚书文字没有问题,但是并未戳盖签发地京兆府的印章,是以无法生效,而微臣早先也曾在京兆府备案中翻阅,并未发现裴公子或靳娘子的姓名。”
那么,伪造文书一罪便坐实了。
皇帝又询问了妄冒罪、和诱罪,京兆尹捋着胡子沉吟道:“和诱,顾名思义指的是以诱惑之法使未满二十岁的男女脱离原有家庭。”
“微臣据靳娘子所言判断,原告被告两人相遇时靳娘子已被拐离岳州,彼时身处的花楼并不能视作‘家庭’,因此,裴公子之行为说不上和诱。”
但妄冒为婚一事是板上钉钉,不可狡辩的。
“罢,宋卿,你代朕宣判。”皇帝轻叹一声,复杂难辨的眼神悄然掩在十二冕旒后。
京兆尹领命,一板一眼道:“据雍律,妄冒为婚者,男家徒两年,已成者,离之;仿效官文书而作成者,流两千里;挟私故禁平人者,杖八十。”
此言一出,元亨帝又问:“数罪并罚是怎么个章程?”
京兆尹:“诸二罪以上俱发,以重者论。”
元亨帝嗯了声,“那就是流放两千里。”
左右侍立的宫人大气不敢出,心道前些天显国公还入宫还求见圣上呢,这下裴二公子别说世子之位了,若真放逐到两千里外,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
“既如此,”元亨帝沉声道:“原告傅筠,被告裴昱,你二人的婚姻关系就此作废,另,裴昱流放两千里,可有异议?”
傅筠闻言抿了抿唇,第一次状告他人,她原是有些紧张的,鼻尖额头也沁出了汗,但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
多亏了虞歌的帮忙,不然她哪里懂什么律法。和诱罪没成立也没关系,反正是按重罪论处的,判刑一旦开始执行,裴昱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但也唏嘘,最终还是走到了对簿公堂的地步。
种种念头袭上心间,傅筠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尔后情绪平稳下来,坚定道:“无异议。”
吐字清晰,裴昱听得真切。
不知她此刻心情是何等模样,欢喜?雀跃?轻松?无论如何,他定然是不甘、不愿。
“裴昱,朕在问你话。”元亨帝语气加重。
就连郑内侍都看不下去,轻轻催促了几声。
但即便如此,傅筠仍旧没有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草民……”半晌,裴昱终于张口,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投下小片阴影,就连离他最近的宫人都看不清他的神色,“草民认罪,认同绝婚。”
既是帝王之尊亲判绝婚,又有京兆尹作为见证,那么便没有签署和离书的必要了。自此,裴昱与傅筠,婚姻不作数,就此离散。
裴昱仍跪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当下悲戚的究竟是与傅筠绝婚,还是她的态度如此坚决。
忽然,屏风那头传来傅筠的声音:“陛下,民女还有一桩事要同裴公子商议。”
裴昱如闻仙乐,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情绪大起大落使得身形晃了晃,裴昱撑着地面刚要站起,绕过屏风去找她,便听傅筠说:“隔着屏风讲,也是一样的。”
“……”裴昱未做声。
傅筠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截了当地说:“我生下的孩子,与你裴昱,与裴家,都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希望几个月后临盆时令尊令堂会出现,争要孩子。”
……真是妥帖啊,把路都堵死了。
甚至连几个月后他已经在流放途中都考虑到了。
裴昱抬着头,黑眸深深望着她的影子。
这一时刻,他能感受到殿内所有人注视的目光,有惋惜,有同情,有愤恨,唯独属于傅筠的视线没有落在他身上。
“……好,如你所愿。”裴昱应下。
不多时,屏风后的人陆续离开,傅筠由她父亲护着,裙角擦过屏风底座,步履轻盈。
裴昱紧捂心口,那朵干花早就被体温焐热,恍惚间竟闻到淡香,想来是出现幻觉了。
他踉跄起身,又在廊下愣愣站了许久。
时近午时,赤日当空。明明是仲春,却若张火伞,直刺得他睁不开眼,挪不动身。而他这般恶劣的人,得到此番下场,也真是罪有应得,他确实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无可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