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他为何如此黏人(202)
“阿墨,祖母知错了”。
宋砚想到很小很小,大概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祖母就唤他阿墨了。很小很小,大概他还睡在摇篮里的时候,祖母就会每夜拍着他的背温声哄他睡觉了。
后来他会说话了,也会走路了,祖母常牵着他的手,在这好像一望望不到头的院子里走啊走,走啊走。
他是他,她是她。从他读书认字起,从他明白了自己是如何在这世上降生的时候起,他便知道,他与祖母定要势不两立。
她说她知错了,她要认什么错?她到底要忏悔什么?
她说她有几句话要对阿墨说,除这句外,剩下的呢?
她还要对阿墨说什么?
她怎么不说了。
宋砚撑起身,握着柳筝的手,一步步朝外走,走出了这个哭声震天的院子,走出了这个小时候总觉得怎么也走不出去的国公府。
他脑海里有许多画面在翻腾,破碎,重组。他想到那天马车在西街巷停下时,看到的那长长一串送葬的队伍,队伍前有一口黑重的棺椁。纸钱往天上一撒,像雪一样,被高亢的唢呐声催着落地。
他想到有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他做了噩梦,抽噎着去寻祖母。那时他话还说不清,会把祖母喊成祖祖。他搂着祖母的脖子,喊祖祖不要死。他小时候很怕她会死掉。
祖母板着脸,说男孩子怎么可以因为打雷哭鼻子。她训斥他,但最后还是把他搂在了怀里,给他喂糖吃。
祖母真的死了。
秦老太太的丧葬礼在隔日举行,前去吊唁的人挤满了国公府。这消息在京城内很快传开,又很快被人忘记。
宋砚抱着柳筝坐在摇椅里,手摸着她的头发,就这样坐了一整天,一句话也没说。
柳筝从他怀里睡着又醒来,下去吃了饭又上来,晚些时端着一碟刚热过的流心桂花糕来了,问他吃不吃。
宋砚不想吃,听柳筝一边吃一边跟他说话,她身上香香的,嗓音听起来甜甜的,怀抱那么温暖,在她身边好安心啊。后来他困了,被她扶着去了帐内躺下。筝筝又悄悄趁他睡着玩他了,把他的头发拢到脸上,又给呼呼地吹开。
宋砚第一天没吃饭,柳筝还没怎么当回事,第二天还不吃饭,她担心起来,到第三天的时候,她都恨不得直接把饭灌进他嘴里了。那日在国公府他呕出一滩血来,别说她了,就是过路的人瞧见了都惊得直叫。请大夫来看,说他肝气郁结,且是长年累月郁着,极其伤身。
柳筝问他为什么不吃饭,他只答得上一句不想吃。人不想吃饭,多半是因为心情不好。柳筝知道他在为什么而心情不好。
爱憎向来难以分明,浓烈的恨里面往往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其他情感,不是一个恨字能概括的。
她想安慰他,但一切安慰都是苍白的。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人总爱用思考绞杀自己,而宋砚尤善此道。
他那日对她说,他好像已经死了,不知哪日死的,大概是已用思考的本能把自己剖得块块分明,毫无生机了。太善于审视自己,有时候等于在杀死自己。
柳筝亲自给他熬了一盅鸡汤,撇了油花给他喝。宋砚看出了她的良苦用心,无法拒绝,一连喝了两碗。
至少他现在不会说什么想死不想死的话了,柳筝倒不怕他真做出什么傻事。
等过不久进了十月,天就要真正冷起来了。王初翠干脆连粥都不卖了,不是她想偷懒,是这京城的天也忒冷,她年纪大了,真怕把自己冻坏了,那可不值当。她每天睡到天亮才起,起来吃过早食就坐在院子里或去蔡嫂家做针线、缝被褥。
柳筝想哄哄宋砚,就抱着针线篮上楼跟他坐在一处,说要给他做个漂亮的发带。
宋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连她垂落在颊边的头发丝他都能欣赏半天。柳筝想绣几片柳叶的,刚绣出个形就感觉自己实在不是干这活计的料,眼睛都酸痛酸痛的了。她不想勉强自己,丢开发带,反而去衣柜里找了件自己的小衣丢给他:“给我绣个兔子吧。”
宋砚接了小衣,脸红红的。他抱过她的针线篮,对着光穿针。
柳筝绕到他身后,揉他的耳朵玩:“你都每天跟我同床共枕了,我的衣裳是你帮我穿,也是你帮我脱。绣个小衣而已,有什么可害羞的?”
“为喜欢的人做事,就是会怎么想怎么害羞。再想到你穿着我给你绣的衣服,说些让我情难自禁的话,对我做些不客气的事,我心里期待得很。”
柳筝心想他真是欠点折磨了,哪日非得把他手绑起来,眼睛蒙起来,压在床上狠狠欺负一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