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厌(5)
护驾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司马元单枪匹马,只身缠住了仅剩的七名叛党。
明知司马元凶多吉少,可秦瑨不敢停留,拽着姬瑶继续往深处逃。风在耳畔呼啸,斜生的枝桠不停刮擦,饶是如此,没有什么能阻挡两人的脚步。
直到姬瑶体力不支,再也跑不动了。
她瘫在杂草横生的地上,披风早已不知去向,素白的手抚着心口,疯狂地咳嗽着。肺部炸裂般的疼痛让她泪意滚滚,僵死的思绪仿佛这才活过来。
怎么会这样?
她第一次南巡,怎就遇到了反党?
距她几步远的位置,秦瑨倚坐在一株枯树前,染血的手搭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船上乱起来时,他本以为是流寇入侵,随后却发现形势不对,那些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目标非常明确,除了想杀他,剩余的全部登上了圣驾所在的第二艘船。
他不假细思,持刀往那边冲,一路不知杀了多少人,这才找到了天家。
差那么一点。
只差那么一点,先皇仅存的血脉就断了……
秦瑨心有余悸,借着月光看向不远处的姬瑶。
昏暗之中,小小的人儿衣着单薄,一头青丝凌乱垂下,遮住半张容颜,掩唇清咳哀弱怜怜的模样与这死寂山林格格不入,仿佛她才是天地间唯一的活物。
秦瑨望她许久,郁气渐渐堆积在胸口,手中钢刀入地三分,“先前臣百般提醒,这边不宜久留,陛下偏生不听,这下可好,差点就能举行国丧了!”
姬瑶惊魂未定,当即被他的声音吓得全身一凛。
她恼羞成怒地看向秦瑨,“你吼什么?不就是几个反党吗!”
不就是几个反党吗?
她又没死!
可是……
她的大监却不知死活……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姬瑶如坠深海,心疼的喘不上气,泪如落珠般砸在地上。
秦瑨看不清她的面庞,只被她那话气得怒火中烧。
“不就是几个反党?”他抹去脸上血渍,眉眼间蕴满讥诮,“陛下说的真是轻巧,我朝历经五代盛世,如此明日张胆的造反到您这里是独一份儿。论贤明,陛下排不上,论狼狈,您绝对是第一位。”
姬瑶精神恍惚,耳畔回荡的俱是秦瑨忤逆的叱责,还有挥之不去的嫌弃和嘲讽。
她不服,不甘,想反驳,却意外失去了底气。
从小到大,她一直恣肆顺遂,如今是她最落魄的时候,偏生还要面对最讨厌的人……
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怨恨如巨浪滔滔席卷而来,姬瑶泪如决堤,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是天家第一次在外臣面前落泪,声声凄迷,伤心悱恻,然而秦瑨对此没有半分怜惜,只当她是自作自受。
山中一时没了人语,唯有女郎的呜咽声盘旋,幽幽软软,在黑夜里格外突兀。
不多时刺耳的狼嚎声传来,辨不出方向,隐约感觉到就在附近。
姬瑶双肩轻耸,蓦地停住哭泣。
料峭的夜风在此刻拂过,树叶窸窣作响,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影影绰绰。垂落在她肩上的发丝随风乱舞,偶然拂过她的面靥,一下一下,宛如鬼手碰触。
如此尔尔,让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断开。
“啊——”
她尖叫一声,顾不得所以,直接爬到秦瑨身边,沾染泥土的手紧紧扣住他的臂弯,携着哭腔说道:“够了,别再说风凉话了,你快想想办法,朕不想待在这……”
两人离的近了,秦瑨一侧头便看清了她那张未施粉黛的脸。
她缩在他身边,深深凝视着他,含泪的瞳眸盛满了惊惧和哀求,哪还有半分天子的矜傲?
秦瑨冷脸相待,恨她不成器,埋怨的话在喉头兜了一圈,终是被他咽回肚子里。
“容臣想想。”
他扭正头,循着蛛丝马迹,努力推敲着前因后果。
这次姬瑶难得乖巧,闭上嘴没有吭声,唯有身体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
往日她讨厌秦瑨,瞧不起他的出身,看不上他的作风,除却上朝不想接近他分毫,可现在漆黑的山林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半晌过去,在姬瑶的鼻尖快要贴上那宽厚的肩膀时,秦瑨沉稳有力的声线在夜色中遽然响起:“禁军护驾来迟,不知是被反党拖延,还是被其收买,在这里等援兵风险太大了。我们必须先走,去陇右调兵,直逼长安,讨伐逆贼。”
陇右?
姬瑶愣住片刻,眼前金星一冒,直接昏倒在他怀里。
***
再次醒来时,姬瑶置身一间四面漏风的木屋里,天光从屋顶的破洞里落下,恰巧照在她灰扑扑的小脸上。
她翻了个身,避开刺眼的光线,全身肌理都在酸痛,环视一圈,却未见到那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