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顾我(99)
沈裕还记得初见时她浓妆艳抹的样子,的确好看,却仿佛不如眼前这般自在。
他看着容锦忙前忙后,一时倒忘了自己过来,是想着将人带走了事,心中的不满也消散了些。
容锦将最后一部分草药在竹筐中摊开,放到架子上,揉着发酸的手腕。她正想继续缝补衣裳,抬眼见着倚门而立的沈裕,惊得后退了半步。
虽知道自己离开的有些久,但想的是,沈裕最多遣人来催一催而已。
她摩挲着指节,轻声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凑巧有事出城,途经此地。”
沈裕缓步上前,看了眼绣筐下压的几页纸,竟是眷写得工工整整的佛经。
“今晨有个孩子去了……”容锦将秋风吹散的鬓发拂至而后,声音中带着苦涩,“她娘亲央我抄几页佛经,烧给她,盼着来世能往生极乐,不必再受煎熬。”
她知沈裕不信鬼神,但也知,于许多行至山穷水尽的人而言,有所寄托也算是慰藉。
好在沈裕的刻薄并没在此时发作,只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容锦看了看补了一半的衣裳,又看了看对面坐着的沈裕,见他并没催促的意思,索性拿起了针线。
她没有颜青漪那样厉害的本事,但打打下手,能帮着做些事情也好。
和煦的日光透过枝叶,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容锦专心致志地补完了旧衣,咬断丝线。再抬眼时,只见沈裕撑着额,眼睫低垂,竟是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沈裕这样一个入睡极难的人,能这么睡过去,也不知是忙了多久没合眼。
容锦没出声,静静地看着。
他的深沉心机仿佛都在那双眼里,如今睡去,浓密的眼睫敛着,清俊的面容竟显出几分柔和来。
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筋骨分明的小臂。
腕上那一线细细的痕迹,是种阴阳蛊时留下的,与她的别无二致。
沈裕并没睡太久,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醒了。
容锦随即挪开了视线,试着问了句:“公子,别院并不缺人手,我想再留两日……”
“容锦,”沈裕眉眼间还带着些倦意,声音温和,可说出的话却并不留情,“你该回去了。”
他环顾这简朴的院落,目光从晾晒着的草药、眷写的佛经、缝补好的衣裳上扫过,低声道:“你有着那么多善心,对着些素未谋面的人,说给就给了……”
“为何不予我一些呢?”
第49章
低沉的声音吹散在秋风中,容锦愣愣地看着沈裕,觉着自己兴许是疯了,竟从他这话之中听出两分示弱的意味。
可沈裕是什么人?
沉疴缠身,受尽病痛的折磨,也未曾抱怨半句;哪怕受帝王猜疑钳制,依旧能将王孙公子的性命攥在股掌之间,生杀予夺。
她尚要千方百计地在沈裕手底下求生,又哪来的资格,去予他同情?
“这,这怎么一样呢?”容锦避开沈裕的目光,隔帘看向前堂,磕磕绊绊道,“那都是些可怜人……”
无家可归的流民,哪天客死异乡,怕是也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容锦这几日陆续听人诉说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孤苦无依,就如含了片黄连,苦的要命。
而沈裕呢?
就算对着亲近的商陆、成英等人,沈裕也未曾就这些年的心迹吐露过只言片语,仇恨外的所有情感,仿佛都伴着白骨埋在了那片荒原之下。
千头万绪,难以言明。
哪怕杀了沈裕,他也说不出自己“可怜”。
沈裕看了眼天色,神情冷了下来:“该回去了。”
他敛了神色,小憩时的随意与温和像是转眼即逝的假象。
容锦见此不再多言,放下衣袖,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只是穿过大堂时,原本正给照看病患的容绮见她要随着沈裕离开,立时撂开茶壶,三步并作两步追上。
“阿姐,”容绮攥着她的衣袖,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你这就要走了?”
颜青漪温和宽厚,容绮视她如姐如师。
可说到底,容锦才是看着她长大的亲姐姐,这些年朝夕相伴过来的,感情自是非同一般。
容锦见她眼都红了,无声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容绮下意识追问:“那是什么时候?”
容锦被她这话给问住了,无奈地看向沈裕。
沈裕在她被容绮牵住衣袖后就停下了脚步,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贵公子,在眼下的青庐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分外惹眼。
他的神色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显得愈发寡淡,看明白了容锦的意思,却并没答,反而向容绮道:“你既实在舍不得,不如随我们一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