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顾我(79)
她盼着有人能制裁黎王。
至少不要有更多的女子毁在他手中。
兴许是沈裕近来不似早前那般疏冷,显得有些好说话,竟叫她生出妄想,以至于忘了要谨言慎行。
沈裕身上那股清冷的奇楠香近在咫尺,容锦忽地发现,自己仿佛已在不知不觉中习以为常。
潜移默化,其实是件可怕的事情。
她将呼吸放缓了些,垂眼看着地毯上的纹路,没再多言。
马车再停下时,是在城外。
嘈杂的声响透过车帘,清晰地传来,七嘴八舌的。
沈裕这回并没不耐烦,面色沉静如水。
容锦见了他的反应,才意识这并非是寻常的闹事争端,细细地听了会儿,后知后觉地理出些头绪。
而成英的回禀,坐实了她的猜测。
“是南边来的难民,”成英隔着车帘,语气格外郑重,“先前御驾途径,难民纷纷跪地拦车,恳请圣上垂怜。有一白发老者控告江南官员沆瀣一气,剥削赈灾钱财、米粮,致使数万人流离失所。”
他停顿片刻,叹道:“那老者奉上一封血书,而后一头撞死在了城墙下……”
萧平衍被难民拦车时,又惊又气,还想着令禁军驱赶,江南官场的丑事被捅得众人皆知,老人血溅城墙,脸都青了。
沈裕虽未亲眼所见,但深谙萧平衍性情,也能猜个大概。
他掸了掸衣袖,神情平静,话音里却带着些嘲讽:“那这么一来,圣上就算是想装作不知,轻易揭过去,也不能了。”
第39章
高耸巍峨的城墙之下,老人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可四溅的血迹依旧残留在砖石的缝隙之中,无声地昭示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民怨沸腾,萧平衍顾忌着自己的名声,没敢令禁军动用武力,只令人勉强分开聚集的难民,御驾匆匆回宫。
再没往猎场去时的风光与招摇。
马车缓缓从驶过城门,透过沈裕挑起的竹帘,容锦见到了那些难民。
因长途跋涉,缺衣少食,各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目光疲倦而麻木。
城墙根下席地而坐的难民中,有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抱着怀中的孩子失声痛哭,沙哑的声音中满是绝望。
可周遭无人在意——
这一路上,死亡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甚至能算是解脱了。
哭嚎声传进车中,沈裕却并没不耐,只定定地看着,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在心中。
直到彻底远去,才缓缓放下竹帘。
容锦从没见过沈裕这副模样,目光晦明不定,带着怜悯,与一些说不定道不明意味。
容锦看不透他的心思,但直觉危险。
等回到别院,沈裕尚未坐定,宫中传旨的内侍便火急火燎地来了,说是圣上急召议事。
内侍抹着额头的汗,见沈裕还要更衣,哀求道:“沈相,这都什么时候了,圣上正等着呢!”
城门一事后,萧平衍自觉颜面扫地,又急又气。
见他几乎砸了半个议事厅,连一贯得圣心的封禧都遭了责骂,伺候的下人战战兢兢,半点不敢耽搁。
“圣上若是动怒,有我担着。”沈裕不咸不淡地扫了眼,内侍立刻噤声,虽仍旧苦着张脸,但不敢再催促。
容锦见着宫中来人,就已经翻出朝服。
她心中还记着城门处见着的惨状,为沈裕更衣时,动作也要比平时快些。以致为他系环佩时,一个不防,指尖没能勾住。
若不是眼疾手快,在环佩坠地之前险险抓住,怕是就要跌碎在地砖上了。
虽是有惊无险,但容锦还是吓得脸都白了。
沈裕将她的慌乱看在眼里,淡淡道:“你急什么?”
容锦半跪着,小心谨慎地将白玉环系在了沈裕腰上,如实道:“奴婢怕误了您的正事。”
“你可知难民到京城要多久?”沈裕轻描淡写道,“这么些日子都没急,如今哪就差在一时半刻。”
虽没指名道姓,但容锦还是听出来了,他这是在讥讽圣上。
猎场那几日,容锦曾跟在沈裕身后,见过那位圣上一面。
那时他拥着个美人,身边满是殷勤伺候的内侍,明明年纪比沈裕还要大些,却莫名叫人觉得不够沉稳。
如果说沈裕像是千锤百炼,烈火煅烧出来的利剑,他身上,没有多少风霜留下的印记。
而就她所知的圣上行径而言,也确实如此。
沈裕掸了掸衣袖,将要离开之际,忽而开口道:“我这两日未必能回来。”
江南之乱早有征兆,先前粉饰出来的太平解决不了根源,反而经年累月积成了沉疴。到如今,一场洪涝撕碎了面上的平和,彻底将所有问题都引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