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顾我(155)
容锦被商陆这宽慰的话闹得哭笑不得,抬手拂去碎叶,随口道:“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商陆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容锦早就知道他对沈裕唯命是从,只是从前为了避嫌未曾多问,想了想,有意无意道:“我记得你曾提过,你与公子是在漠北相识的。”
“是。”商陆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也没再瞒她,顺势提起旧事,“容姐,你听过漠北那位大巫的名头吗?”
“听过。”
商陆抚过袖中短剑的刻纹,轻描淡写道:“我自记事起,就关在他的地牢里……”
他那时也不叫“商陆”,是旁人口中,没名没姓的“小杂种”。
大巫看中了他的筋脉骨血,留了一条命,养在那犹如迷宫的地牢之中留待放血,经年不见天日。
身边的人死了一茬又一茬,他才鹦鹉学舌似的,磕磕绊绊地学会了几句话,迷迷糊糊地弄懂了一些事。
直到遇着沈裕。
那是头一个,能靠武力压制住他的人。
弱肉强食是地牢之中的准则,他那时已经闭眼等死,可沈裕并没杀他,甚至将他想要抢夺的果子分了一半给他。
在那之后,沈裕的身体每况愈下,却慢慢教会他说话。
在那阴暗的地牢中同他讲地上的光景如何,讲京城两市的繁盛、曲江池的杏花烟雨,讲漠北的狂风、醉人的烈酒……
再后来,沈裕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带他出地牢,自王帐而起的大火烧透半边天时,给他起了现在的名字。
“……我用这把短剑,刺透了大巫的心脏,而后随着公子回到京城。”商陆吹了下鬓角垂下的散发,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带着些怀念的意味。
容锦托着腮,认认真真听完了所有,从中窥见了沈裕那段缺失的过去一角。
第78章
天蒙蒙亮时,细雨之中多了隐隐传来的马蹄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闭目养神的商陆,他攥着短剑的手微微收紧,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容锦没有功夫在身,及不上他自小被驯养出来的“耳聪目明”,直到见着商陆起身,这才反应过来。
原本的倦意一扫而空,嗓子有些发干:“有人来了?”
“是,”商陆不慌不忙地应了声,“我出去看看。”
容锦双手交握,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好。”
她不知驿站如今是何情境,但追兵冲着他们而来,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一桩好事。
马鞭破空声响起,车轮碾过一道水洼,溅起浑浊的泥水。
容锦倚着震动不止的车厢,抱膝而坐。
宽大的裙摆铺散开来,像是片片盛放的莲花,她扣着手腕,感受着鲜明的脉搏。
腕上那道因着种阴阳蛊而留下的印迹,现在只剩下浅浅的一道,若是不认真看,甚至压根不会留意到。
像是转眼间,就已经过了这么久。
可想起当初夜宴上初见沈裕,为他端上那盏掺了药的酒,又仿佛如隔世一般。
谁都知道此行凶险,但她还是选择当这个“诱饵”,这其中的缘由就连她自己都难以衡量清楚。
是因成英跪地恳求的模样有所触动,也因沈裕的安危确实更重要些,他若一死,引起的动荡不知要赔进去多少条性命。
兴许,也掺了些私心。
无论此番能否顺遂度过,她与沈裕之间的恩怨纠葛,自此一笔勾销。
风雨交杂,不知过了多久,浓重的尘土气之中,多了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容锦低垂着眼睫,指尖缓缓抚过衣角的绣纹,默念着那些烂熟于心的经文。
临到这种关头,竟莫名安定了些,静静等待着可能会到来的终局。
喧嚣声逐渐远去,马车几番剧烈的颠簸过后,似是终于不济,不知撞在了何处,戛然而止。
“容姐,”商陆声音嘶哑,似是压抑着巨大的痛楚,“下车随我来。”
紧闭的车门打开后,浓郁的血腥气传来。
容锦注意到他肩上不断淌血的伤口,咬了咬唇,将攥着的药瓶递了过去。
商陆扯了扯嘴角,笑道:“没什么大碍。”
追兵在后,他没有功夫包扎伤口,再好的金疮药撒上去也会被血与雨水冲散,没有任何用处。
“那吃两粒凝心丹,总有些效用。”
容锦倒了几粒药丸给商陆,瞥了眼前方泥泞的山路,用随身带着的匕首削去半截衣裙,轻盈地跳下了马车。
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她原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显苍白。
“成英与其他侍卫护着另一辆马车突围,引去大半追兵,”商陆利落地毁去痕迹,留了误导的讯息,而后因着她往深山中去,宽慰道,“再过不久,接应的人就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