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顾我(127)
夏时洪水泛滥成灾,淹了半城,那水却恰恰只涨至仙人庙阶下,从始至终未曾越过。
因着这个缘故,就连早些时候流寇作乱,在村镇劫掠,都始终心存畏惧,没冒犯这处庙宇。
谢秋桐抿了口茶水,娓娓道来。
容锦端正坐着,膝上放着装衣裙的包袱,轻声道:“你求平安符,是为了陈……”
“是,”谢秋桐揉了揉额角,“今夜要去见那位,我放心不下。”
容锦昨日亲眼见了沈衡来送请帖,自然明白她口中的“那位”指的是谁,有心宽慰,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见谢秋桐困倦地垂了眼,便没再出声打扰。
直到马车在庙宇外停下,谢秋桐才如梦初醒似的睁开眼。
时值寒冬,花木枯败,饶是这样钟灵毓秀的地界,也难免透着几分萧条。又因天气不好,特地前来拜佛的香客并不算多。
容锦小心地扶着谢秋桐上台阶,进了这座仙人庙,陪着她上香、拜佛,再求平安符。
黄符上以朱砂绘着繁复的符咒,僧人先予了谢秋桐一张,又递与容锦。
容锦怔了下,还是双手接过,念了声佛。
另一侧的桌案旁坐着位上了年纪的老僧,长眉、胡须雪白,历经风霜的面容沟壑纵横,眼皮耷拉着,通身透着股老神在在的气质。
桌案上,则摆着个檀木签筒。
谢秋桐捏着平安符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走向另一侧,向那老僧道:“圆隐大师,我想要代夫婿问平安。”
老僧并未多言,只是将那签筒放置她面前:“请。”
随着签筒的晃动,其中的竹签来回碰撞,倒像是撞在了心上,莫名令人有些不安。
有签跌出,坠落在桌案上时,容锦的眼皮忽而跳了下,随后看清了那签文最上头,以四平八稳的字迹写着“下下签”,再往下的一行小字便看得不大真切。
谢秋桐看得清清楚楚,脸霎时就白了,嘴唇微颤,看向老僧的目光中带着些哀求:“此签何解?”
老僧不动声色地捡起竹签,看过,缓声道:“此去凶险,但天无绝人之路,枯木兴许亦能逢春。”
这句话勉强算是安慰,谢秋桐按着长案的手微微收紧,又问:“若是不去呢?”
老僧神色悲悯:“施主,若命中当有此一遭,非人力所能改。”
谢秋桐沉默良久,不知心中千回百转想着什么。
她一宿几乎未曾合眼,忐忑不安地驱车出城,却得了这么个结果,可谓身心俱疲。
容锦见她身形不稳,上前一步扶了,低声道:“夫人,就算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要保重自身才是。”
“罢了。”谢秋桐回握住容锦的手,惨淡一笑,想要离开却又停住脚步,向她道,“你可有想卜问的事?我等你。”
容锦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她以往抄佛经是为了安心,可有些事情问也无用,不如不问。
出仙人庙,容锦扶着谢秋桐上马车,驾车那护卫收了脚凳后,却并未立时驱车回程,压低了声音回禀道:“这一路上,似是有人跟随……”
“但只是远远地跟着,仿佛并无恶意。”
安十并非寻常护院,谢秋桐信得过他的判断,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随后看向容锦。
容锦抬手揉了揉眼皮,轻轻应了声:“兴许是随我来的。”
除却头回往如意斋,她出门时,没再问长风要过随行的侍卫,而商陆身上担着差使,也没再陪她。
但容锦心中明白,沈裕不可能放心她独自出门。
明面上没有,暗地里八成也有人跟着。
她今日在街上七拐八拐地闲逛时,已经有所觉察,如今这护卫的话算是彻底坐实了这一猜测。
得了她这句,谢秋桐并没寻根究底地追问下去,只是吩咐回城。
各有心事,一路无言。
只是进城没多久,隐约有嘈杂声传来,听阵仗,似是有不少人聚集。
马车被堵了去路,只得暂且停下。
“沈相下令,当街问斩曾欺上瞒下、贪污赈灾钱粮的官员……”安十的视线越过一众群情激奋、叫好的百姓,顿了顿,又低声道,“还邀了湖州那几姓大族的家主观刑。”
夏日洪水淹了良田,几乎颗粒无收,冬日百姓的日子更为难过,还有人早早地囤粮,想着奇货可居能趁机赚上一笔。
沈裕先前意欲令这几姓大户开仓赈灾,以渡时艰,可大都是推三阻四想着敷衍搪塞。
如今特地将人请来,说是观刑,实则与震慑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