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99)
陈梓额头冒了冷汗,他扔下空荡荡的箭筒,声音近乎嘶哑了。
“不能让他们越过墙头。”
“可是没有箭了。”旁边的副将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陈梓一脚踹下了某个率先触到城墙顶端的敌方士卒,“拿命守着,只要有一个敌人翻过来,我们就死定了。”
他探出身向下望,只见越来越多的北狄士卒聚集在城下,扛着梯子争先恐后地爬上来,还有一部分躲在城墙的遮蔽下,拼命挖掘着地基,试图损坏本就不太结实的城墙。
陈梓默默地看了副将一眼,对方羞愧地低下了头,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是不是叮嘱过你,雨停之后加紧修缮城墙。罢了,说这些也没用,你还是将功补过吧。”
他拍了拍手,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时,才举起令旗,神情自若地吩咐道:“各位冷静,虽说我们是守的一方,但也不必过分惊慌,大家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镇定的语气,无疑安抚了士兵焦躁的情绪,使他们平静下来,箭不够了就用石头投击攀爬的敌人,或是举起长矛刺穿那些越过城墙的敌军胸膛。
陈梓取了一杆长枪,枪头缀着飘扬的红缨。他立在最前面,宛如嗜血的修罗,背后是锦绣山河,万里江山。
后方的营帐里,躺着一堆等待诊治的伤兵,有的只受了轻伤,略微包扎就可以重回战场,有的却回天乏术,伤重不治。江吟和楚空青只能尽力让濒死者好受些,没有痛苦地离世。
“你为什么不去帮陈梓?”楚空青跪在地上,以金针止住了伤者的血,没好气地质问打杂的谢思秋。
“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是想叫我送死啊?”谢思秋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眼见送来的伤兵数量不断增多,江吟原本淡定的面庞上也不由得显露出着急,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渐渐付出水面,攫取了她的心神。
是先救轻伤者还是重伤者?
医者仁心,当然是以性命为先,先救垂危者;可是,对于医治过后,仅需休息片刻就能够继续作战的轻伤者来说,救他们的回报明显更大,对战争的局势也更有利。何况现在处于下风的是白虎军。
但是——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如果这样做的话,岂不是视人命如草芥,视士卒如兵器?
“情况很糟糕,你们都停下。”江吟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两人的争论。
楚空青凤眼一扫,就看出了江吟的顾虑,当即表态道:“江吟,你决定吧,我听你的。”
“你是师姐,你说了算。”江吟咬着下唇,纠结不已。
“我只是医术比你高明些,论起心志,你在我之上。”楚空青摆摆手,“我是做不出一个好决定的,因为我不敢做,我害怕承担后果。”
“我也一样。”江吟低声道:“纵是已经有了考量,还是会瞻前顾后。”
谢思秋把手搭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安慰道。
“江吟,今时不同往日,你无论选择哪条路,都不会有人怪罪你,凭心而为。”
他们都信任她,都相信她会给出万全之策,既然如此——
“好,那就由我来定。”江吟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双眸子发着光,若日出之灼灼。
“师姐,你比我精通医术,就请你挽救重伤者的生命,至少封住他们的穴道,减少些苦痛。那么我就一心一意看顾轻伤者,助其尽快回到城楼上,免得陈梓那边捉襟见肘。”
楚空青点了下头,没说什么,径自起身,走向另一边,谢思秋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我没办法坐视不管。江吟望着那些伤痕累累、血肉淋漓、奄奄一息的士兵,不忍地收回眼神,泪凝于睫。
战场的另一侧,慕容毅骑在马上,远眺着愈发激烈的战斗场面,甚是不满。
他的眼里,看不见城墙下高高垒起的尸体、北狄士兵坠下城楼的惨状;也看不见亲儿子慕容恒身死异处,抛尸荒野的凄凉。他能看见的,唯有这座城后面广袤的中原大地,每一寸土地上都仿佛流着金子。
“你们预计攻多久?”
“不清楚。”
他的大儿子慕容启有些难堪地答道:“请您原谅,我其实并不想一味的耗尽兵力。那些靠近城墙被射杀的人,都是北狄忠诚的将士啊,您何必执着于中原呢?小弟也是,非要一个人跑到异乡,连尸骨都回不来。”
慕容启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慕容毅结结实实的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