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97)
“是不是很恐怖?”江吟轻松一笑,“传闻里异族人凶残嗜血,无恶不作,我一直想见识见识和汉人有什么不同。”
“都是人而已,没什么好畏惧的。”陈梓扶着江吟的肩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残酷的是战争本身,是流血、是死亡、是暴尸荒野、是尸骨无存。”
他低下头,看着江吟柔和的侧脸,映在朦胧的月色中。
她是多么美好的存在,是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一丛莲花,是繁华京城里遨游的一只凤凰,是塞北城墙上悬着的一弯明月,更是他念念不忘恋恋不舍的毕生挚爱。
而如今,江吟穿着最简朴的衣裙,长发凌乱的盘起,清秀的脸上沾了尘土,却不减半分光彩。
不忍、怜惜、心疼、纠结等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叫陈梓泪湿了眼眶。
“到那一刻,我知道该怎么办。我有这个觉悟。”
江吟转过头,眸子里盛着零碎的星光。
“下一世,我们还会遇到的吧,就算我面目全非,你也要认出我。”
陈梓重重地点头回应,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山雨欲来的前一天,江吟终于睁开了眼睛。
睡梦中,她错过了许多重要的事情,例如慕容恒的死激怒了北狄的王爷慕容毅,他亲自率领的大军正在来的路上,而南阳的援军还遥遥无期;城内粮草耗尽,取水的士兵在下游发现了北狄驻军的行踪,不敢贸然前去。陈梓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恨不得提杆长枪冲出城去,取回慕容毅的首级。
“你不要动。”一个熟悉的声音提醒道:“暂时不要说话,刚给你换了药。”
“你怎么在这?”江吟打着手语,满脸疑惑。
“你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楚空青揪了揪她的脸,“要不是我和谢思秋辛辛苦苦,运了一堆粮草进城,你们早饿死了。眼下断水断粮的,上哪去寻我这么慷慨大方的好人。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凡是给我指路的人,一听到我要来雁门关,唯恐避之不及。”
江吟拉过楚空青的手,在她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谢谢”二字。
楚空青心一暖,握紧了江吟的手。
“也不用谢我,谢你自己,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当年倾家荡产弄来的那十万两,我今日可是如数奉还,全充作白虎军的军饷了。陈梓高兴得和什么似的,说要请我们一顿酒,就约在今晚,你既然醒了便一同去。”
“谢思秋也来了?”江吟慢吞吞地写道。
楚空青神色略微不自然,很快被她掩饰了过去。
“我们半路上碰到的,不是冤家不聚头。本来我懒得搭理他,是他说要来找陈梓,问我是不是同路。没想到你也在这,真是太巧了。”
或许是见了旧人,难免感伤,楚空青下意识拿话填补彼此之间的空白。
“造化弄人,谁能想到前年赏梅时许下的誓言竟在今朝得以实现。和你们的相识、相离、相聚都像一场梦,时时萦绕心间,徘徊不去。能在此地重逢,不顾生死,不计名利,也算是对得起少年时的一份志气了。”
江吟颔首,手指写得飞快。
“那就让我们一起做完这场梦。”
两个人互相拉着手,相视一笑。
为了招待两位老友,陈梓挖出了一坛埋在树底的陈酿,给他们各自满上一杯。江吟还是说不了话,更别提喝酒,只好乖乖地捧着一大碗飘满茶屑的粗茶,皱着眉头浅抿了一小口。
陈梓见江吟半天喝不惯,便从她手中接过,仰头喝尽。
“抱歉,没有好茶。”
江吟摇摇头,刚要做手势,但被谢思秋抢先了。
“哇,陈梓,你过分了。”他打趣道:“江吟多讲究一人,喝茶要配白瓷茶碗,非香茗不品。这等粗茶,如何配得上人家。”
楚空青眯起细长的眼,妩媚得像一只小狐狸。
“是呀,江吟陪着你,一碗清茶都喝不到,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苦。换了我,早就溜之大吉了。”
江吟没等陈梓开口,赶紧拽过他的手写道:“别听他们瞎说,我没有。”
她怕陈梓多心,于是起身倒了一碗劣茶,硬着头皮往口里送,却被陈梓抓住了手腕,示意她不用逞强。
“是我委屈了你,他们说几句正常。”
楚空青听不下去了,耸了耸肩,道:“噫,这话听得我起鸡皮疙瘩。”
“几年没听到了,反而有些怀念。”明显稳重了不少的谢思秋端着酒碗笑道:“我在书院时,和陈梓住同一间屋子,天天听他翻来覆去地说梦话,念叨江吟的名字。他胆子小,当着你的面一口一个江姑娘的叫着,私下里叫得比谁都亲热,又不敢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