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88)
江家素来德高望重,加上新出了丧事,急需帝王的体恤。何况江远客并非江家亲生,江吟也不必服丧,喜事办得简朴些便是。凤冠霞帔都有现成的,她随便穿一身和萧寂远拜个堂,起码能堵住京中一半的流言碎语。
但是萧寂远很为难。即使萧元强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没了,他还是要面对各种派系的争执拉拢,以及几位老臣苦口婆心的劝诫。
他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独断专行的统治者,他想做一个明君,所以碍于礼法,他不敢反抗,不敢不娶江吟。
“当皇帝的感觉怎么样,顺心吗?”
棋盘上黑白纵横,江吟执黑,轻而易举地断了白子的后路。
“我下不过你。”萧寂远把玩着几枚棋子,叹气道:“累得很,能忙里偷闲和你下盘棋都是奢侈了。”
“你心里明白。”江吟盯着棋盘,极其恳切道:“我只关心一件事,你什么时候派兵去救陈梓?”
她绝不是不问政事的深闺女子,几日来陪伴在萧寂远身侧也只是为了帮他稳定江山,腾出兵力援助陈梓。
“多亏你给我出谋划策,各地的大部分驻军都已听命于我,不过还是有少数阳奉阴违。”萧寂远落下一子,“京城周边的军队明日就启程,剩下的我慢慢地挤出来。”
他的“挤”字并不是夸张,而是真的相当于从骨头上刮下一层。许多地方军的首领,一听到皇帝换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纷纷不乐意了,吵着嚷着要升官加爵,不然不听指挥。
萧寂远忍着怒火,先给陈梓拨去了一支亲兵,其余的只好暂且缓缓。
“京城里的形势比较严峻,你有事可以找我父亲商量,他会帮你的。”
萧寂远应了声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清冷的面庞,不自觉地有一种夫妻同心,琴瑟和鸣的温馨感。
他几乎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她耳垂上坠着的明月似的玉石。
然而,江吟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对他说。
“往后烦请你照拂我的亲人了,你会是个好皇帝的,拜托你了。”
萧寂远执棋的手停在半空,一时间竟愣住了。
“山高水长,终须一别,我再没有什么顾虑了。”江吟下完最后一步棋,赢得非常漂亮。“你放心,此事是我一人之过,我一力承担。我已和父亲姑姑告别过了。父亲一开始不同意,好在姑姑说服了他。我想让他们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中消去,那样就不会使家族蒙羞了。”
“他们答应了吗?”萧寂远从未见她这般神采奕奕,焕发出无限的生机。
“没有。”江吟笑得有些羞涩,“他们说,无论我走到哪,是生是死,都是江家的女儿。”
她大大方方地握住了萧寂远的手,冲他眨了眨眼睛。
“再见了。”
萧寂远用力地回握,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
她像一阵柔和的微风,只是恰好吹皱了他心里平静的湖面,而她真正的归宿,是由南吹向北,由春吹到冬,由临安的一丛残荷吹往关外的一捧细沙,直至蜕变成凛冽的大风,吹得城门上的鲜红令旗猎猎作响。
“保重。”他最终选择了最合适的字眼,将那些别样的情愫藏入风中,随风散去。
【第二卷 完】
第46章
天边压着重叠的浓云,阴沉沉地笼罩了这一片土地。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陈梓的头发滑下,洗去了战甲上残留的血迹。
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又一波北狄军如潮水般退去,这才收起弓箭,捂着胸口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立刻有几个人凑上来,一叠声地问有没有事。
“我没有大碍,你们自行休整。”陈梓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谁有烈酒,拿来我喝一口。”
他不知不觉间,竟染上了陈桐嗜酒的恶习,并非天性使然,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梓新任命的副将怔了怔,忙从腰间解下一壶酒,双手奉上。
那酒涩得难以入喉,陈梓硬生生灌下几口,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副将看得咂舌,忍不住出言劝道:“您靠它止痛哪行啊,要不去下面找个军医治治。”
陈梓向他投来责怪的一瞥,意思很明显。底下还有那么多危在旦夕的将士们等着治伤,他自己不过是受了一点轻伤,怎么好意思占用别人的宝贵时间。
“您成天拖着也不是办法,我们一听您咳嗽就心惊。”副将拍了拍他的肩膀,“您身先士卒,是大伙的典范,但长此以往可不行。往后弟兄们要是有个小病小痛,都学着您撑一撑,不敢轻易寻医,到最后病入膏肓怎么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