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85)
萧元头脑有些发昏,他隐隐地感觉哪里不妥,像是掉入了一个圈套,身不由己,被人一步一步推着走。
“朕该怎么做?”
“很简单,您以江山社稷为由,不发援兵便是。”慕容恒胸有成竹,“北狄的铁骑已经在城门外等候多时了,只要我一声令下,随时可以踏破雁门关。陈桐新丧,陈梓心神大乱,必然招架不住。”
金銮殿上,百官云集,朝臣的一道道目光不约而同地集聚在最前列的江丞相身上,盼他直言不讳,替大家一扫积郁。
江丞相内心苦涩,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他何尝看不出来萧元的用意,几日来受到的冷落已经证明了一切。要是触怒了萧元,罢官革职都是轻的,最主要的是他还有家眷。那么乖巧可爱的江吟,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如及时雨般递上一杯茶,开解他的烦恼。
可他承载了太多人的期望,一边是妹妹和女儿,一边是良心和风骨,选择哪个都对不起另一个。
正当江丞相左右为难,举棋不定时,群臣突然一片哗然。一个消瘦的言官从最末列慢吞吞地走上前,迎着所有人或诧异或疑惑的眼神,撩开袍子直直地跪在地上。
江丞相眼皮猛地一跳,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头。
“爱卿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萧元沉下脸,“如此大张旗鼓,朕可要洗耳恭听了。”
“陛下,北狄虎视眈眈,已在关外驻扎。臣斗胆恳请您早日出兵,免得凉了将士们的热血,这是其一。其二,追封陈将军,擢升陈梓,以慰陈氏恩德。臣冒死进谏,望您听取一二。”
江远客大病初愈,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像是一粒粒坚硬的小石子,敲打在每一个人心上。他这一番条理清晰的言语,于萧元而言却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冷冷地直视着江远客,一时无话。既找不出合情理的借口反驳,又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驱逐他。
萧元很清楚北狄军的行踪,知道他们的目的不是南阳的土地,而是无依无靠的少年将军。无奈陈家太得民心,他不敢向任何一个人吐露,包括枕边的皇后。因此,面对江远客的直谏,他除了糊弄过去别无他法。
再等一等,等北狄替我除去了陈梓,再派兵也不迟。
“朕自有考量。”萧元有气无力地回答,心虚地垂下头。“无事便退朝吧,改日再议。”
江远客似乎轻笑了一声,朝着兄长投去深沉的一眼。江丞相浑身一震,平白无故地漫上来一股恐惧。
“君主有过,为臣者自当竭诚纠之。吾不忍见万民寒心,故以死正告陛下。”
他转过身,对着肃立的同僚们深深地行了一礼,而后卯足了气力,一头撞在大殿的龙柱上。
是死谏!
萧元的眼珠子仿佛不会动了,脚下跟长了钉子似的挪不开步子。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心头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感。
江远客此举,无疑是在告诫他,倘若固执己见,会有更多的人不顾性命犯颜极谏。
更令他噤若寒蝉的是臣子们的做法,他们一言未发,脸上犹带着悲痛之色,齐齐地还了江远客一礼。
江听雨闻之,大怮,号哭不止,不幸小产。
“给叔叔供一盏长明灯吧,就不怕他头七回家寻不到路了。”
灵堂里,江吟安静地擦拭着江远客的牌位,直至一尘不染。
江父老泪纵横,躲在房中不愿见人;江听雨昏死过去,虚弱得下不了床。至于那些已经成家的血亲,最多帮着下葬,府内大大小小的事务,便全都交给了江吟操持。
其实她心里同样不好过,一想到叔叔以头撞柱的惨状就难过得泪湿青衫。
江吟十六岁时常彻夜苦读,从书中学到了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却远远比不上今日来得震撼。
她摸着江远客棺材上的花纹,那是一只姿态优雅的丹顶鹤,展翅欲飞。
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比生命重要,例如家国、道义、品行。江吟放上牌位,点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她望着香炉中一缕轻烟袅袅,满腔怨愤不知向谁诉说。
陈梓接近两天未合眼,需要他打理的事情实在是多得数不清。他之前埋葬战友时,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亲手往自己家人身上盖一抔黄土。父亲、母亲、乃至旁系的一些哥哥弟弟,整整一十二个人,全都死于北狄的刺客。
下毒、迷药、暗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是北狄常用的策略。他们没有死在沙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白虎军的入城暗号是谁泄露的,陈梓始终查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