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8)
“您写的什么呀?”锦瑟这些年跟着江吟耳濡目染,也识得了几个字。她依稀辨认出末尾的两个字是之和气,但连起来就不晓得其中的含义了。
“何谓浩然之气。”江吟注视着未干透的墨迹,念了一遍纸上的句子。
“那是何物?”锦瑟不明所以。
“我出的旬试考题。”江吟提笔继续书写,“仲尼抗浮云之志,孟轲养浩然之气。”
“仲尼是孔夫子,孟轲是孟子吗?”锦瑟听得半懂不懂,率真地问起。
“对。”江吟点点头,“《论语》载孔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孟子曾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结合两个典故写作文章,言辞流畅者、含义深远者为佳。”
说罢,她折叠起四四方方的宣纸,装在信笺中递给锦瑟。
“去找个伶俐的仆从送到书院去,就说题目已出毕,还望夫子督促尽早完成。”
“是。”锦瑟应下,双手接过。
江吟换了身浅蓝衣衫,长发绾在脑后,姿态恭谨地去向祖母问安。
“吟儿来了。”老太太倚靠在榻上,示意她上前说话,“唉,我一把老骨头,每到阴雨天气就疼痛难忍,你爹从京城请名医开的方子也不管用,想必是上了年纪不中用了。”
江吟垂眸静听,手指轻柔地按压祖母僵硬的腰部,为其缓解酸胀。
“前几日得闲时,孙女翻阅医书,瞅见一味草药对治疗腰疼似乎颇有奇效,能够舒筋活血打通脉络,若祖母不嫌,我即刻命人寻来,制成汤药请您试试。”
祖母半眯着眼,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这毛病都十几年了,一时半会也治不好,你一片孝心我是知道的,只是,你怎的开始去鼓捣医书了?”
“我闲在家里无事可做,自然是有什么看什么了。”江吟心虚地低下头,那本落灰的陈旧医书还是她收拾书房时不慎掉在地上捡起来的。
“绣艺练得如何了?”祖母问道:“自小修习的技艺可不能丢,将来新婚的霞帔,枕巾,手绢都要靠你一针一线地绣方才完满。”
“锦瑟绣工无双,我时常向她讨教。”江吟规规矩矩地回答,忆起那块绣得歪歪扭扭,借给陈梓应急的墨竹帕子,不禁扶额慨叹。
正所谓人各有志,锦瑟虽不通文墨,但论起刺绣来,怕是整个临安都鲜有及得上她的。什么鸳鸯戏水百鸟朝凤,无一不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相比之下,江吟的绣品就显得平平无奇,针脚粗糙,勾线错乱。要是自己好好收着也无妨,偏偏落在了个男子手里。
“不行,我得去要回来。”江吟想到这茬急忙立起,寻了个由头拜别祖母,提起裙摆和风一样地溜出门,直奔书院而去。
陈梓下了策论课,谢绝了谢思秋的挽留,独自步行至藏书馆,抽出上次看了一半的兵书细细品读。
他生于武将世家,并非一介莽夫,谈起兵法谋略来头头是道,对战场上瞬息万变的格局也是深有感悟,心中自有一道杆秤。
如今身在江南水乡,远离边境苦寒之地,可战马嘶鸣声、刀剑拼杀声却如影随形地萦绕在耳畔,令他不寒而栗。
陈梓阖上眼,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照在手中的书页上。他伸展了一下身子,索性席地而坐,以书为枕,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寂静。
古朴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了,有人进来了。
江吟蹑手蹑脚地穿行在一排排书柜间,她路上碰到了谢思秋,说陈梓人在藏书阁里,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呼。”她拿袖子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狼狈地喘了口气。
我何时变得如此多管闲事了,连贴身的物件都能给了人去。江吟扪心自问,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书柜上刻着区分典籍的小字,她顺着指引越走越深。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二十四史等处都不见陈梓的半分踪影,直到——
江吟忽地顿住了。
最里头的兵书堆里躺着一个少年,闭目小憩,身材修长,眉目动人,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微笑,竟似一幅生动的画卷。
江吟放轻脚步,一点一点地走近,她眼尖,一眼就瞥见那方绣了墨竹的手帕此时正揣在陈梓的衣襟下,微微漏出了一角。
“物归原主。”江吟嘴里默念着,慢慢地伸出纤长的手指意图抽走手帕。
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要贴近陈梓,脸颊也因此染上一抹薄红。
然而就在她刚刚触到帕子的那一瞬间,仍在睡梦中的陈梓似有所感,仿佛利剑出鞘般迅速闪避,周身立即溢出浓浓的杀气。
陈梓反手扭住江吟悬于他胸口上方的手腕,另一只空着的手在电光火石间拔出了腰间佩戴着的锋利匕首,抵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