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44)
陈桐充耳不闻,眉目逐渐舒展,嘴角含笑,回想起多年前和林棠霜并肩立在桃花树下的旧事。
彼时他还是英俊少年,玩世不恭,故意问林棠霜一些摸不着边际的问题。
“假如你家里人嫌弃在下一介武夫,执意赶我走,那你何去何从?”
林棠霜看着枝头摇落的桃瓣,随口答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决意不能违背,可是情之一字,却是不由自主。大不了你此生不娶,我终生不嫁,到了黄泉下再做结发夫妻。”
她无心的一句话,竟是往后数十年的写照。
陈桐满怀感触地转过身,回廊幽深,他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可是,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小子,我们该走了,赖在人家府里算什么事?”他推了推陈梓,见儿子脚下和生了根似的,半步也不愿挪动。
“她家里人是不会容许的。”陈桐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挺起腰板,有点骨气。”
陈梓红着眼眶,执拗地摇摇头。
他一张俊脸哭得皱巴巴的,自己也觉得狼狈,便掏出一块帕子抹了抹。
那绣着墨竹的帕子还是初次相遇时江吟所赠,陈梓一直收在身边,平日都舍不得拿出来。
“和你父亲走吧。”江吟柔声道:“去做你应做的事。”
陈梓与她四目相接,读出她眼底写着的万般思绪。
“去把你妹妹劝回来。”林老夫人没好气地吩咐道。
林君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硬生生迎着陈梓冰冷的目光喊了声江吟,又默默地闭了嘴。
“送客吧。”林老夫人叫人撤下茶水,“你们待得够久的了。”
“告辞。”陈桐最后看了眼壁上挂着的画卷,而后拽着陈梓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出了厅堂。
陈梓失魂落魄,任由父亲拖着,也不挣扎。
经过江吟身边时,陈桐顿了顿,声音凝成一缕细线悄然钻进少女的双耳,只有她听得见。
江吟怔了一怔,随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目送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林君越终于盼到这一刻,忙挨近了安慰道:“小妹,你切莫伤心。这世上又不止陈梓一个人。除了他,你喜欢谁都行。”
他话音未落,忽有微风穿堂而过,卷起庭院的梨花送入江吟的手中。簌簌的风声中,林君越隐隐约约地听到江吟回答了什么,却不甚清楚。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林君越等风散尽后,又尝试着问了一遍。
江吟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抽离了。她扭过头去,神色清明,像是卸下了沉甸甸的负担。
“我不。”
言毕,她不顾林君越惊愕的目光,向林老夫人低头行了个礼,称身梓不适,回去歇息。
林君越看着她的背影没入花树丛中,脚步仓促,像是丝毫不愿停留,便对林老夫人直言道:“祖母,吟儿何等聪慧,她定猜出了您的算计,日后怕是与林家有隔阂了。”
他其实内心也在暗暗懊悔当时未将实情告知江吟,才闹出了今日的尴尬事。
“她生在我们家,是你母亲和我一道抚养她长大的。”林老夫人底气十足道:“难不成我还管不了吟儿的婚事吗?”
林君越见祖母一意孤行,尚未意识到错处。心一横,为了妹妹豁出去了。
“您得清楚这点,江吟又不是没有家,她留在我们家是江大人怜您接连失女,才忍痛舍出作个念想。十几年来,江家对江吟无微不至,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从京城寄来的,和那些官宦家的小姐乃至皇宫里的郡主相比,都是最上等的。”
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至于婚事,那也应当江家来定。倘若江家有意和陈家联姻,一个是权倾朝野的文臣,一个是手握重兵的武将,文武双全,相配得很。我看呐,您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才放任江吟与陈梓往来,之后故意引她在母亲坟前立誓,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妙极,妙极。”
林老夫人脸上浮现出伎俩被拆穿的恼火,却也没有阻止林君越的长篇大论。
“我不擅长兵法谋略,也觉得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是高明。您若强行把江吟许配给他人,她定要反抗,万一弄得和姨母似的香消玉殒,难保江家不会记恨。唯有让江吟在不知情的时候发誓,彻底断了她和陈梓的夫妻缘分,才是最稳妥的上上策。”
“我们都像秋后的蚂蚱,被您熟练地玩弄于股掌间,是我小觑了您的本事。”
林君越说得很中肯,委婉地提醒祖母是林家欠了江吟一次。
“那是你被我牵着鼻子走,居然到现在才发觉我的用意,吟儿可比你机灵多了。”林老夫人不怒反笑,拍拍林君越的脊背道:“你没看她在我刚刚点出画的含意时,就已然醒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