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36)
陈梓看出江吟故意拿话激他,遂将提着的灯盏放在桥身上,拱手而立。
“陈某此行不为名利,还望你多体谅。”他解开披风,卸下陪伴多年的匕首,连刀鞘一并交到江吟手中。
江吟忽然间被迫接过这样一件沉重的事物,措手不及,差点滑落。
“你还认得它吗?”陈梓笑道:“那一次,我险些拿它伤了你。”
“毕生难忘。”江吟的表情有所缓和,或许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这是我小时候亲自锻造的匕首,刀鞘上刻了我的名字。那时力气小,做的恐怕不大好看。”
江吟依言去看,果然瞥见一个歪歪扭扭的“梓”字形刀痕,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白虎将军,是陈家每一代家主的统称。一旦接下这个看似威风凛凛的封号,就必须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
月光照在江吟捧着的匕首上,冷气森森。
“陈家的下一代家主,是我。”
少年身姿挺拔,犹如青松,一举一动竟有着统领千军万马的势头。
周围的嘈杂与喧闹都被一瞬间抹去,少顷,江吟唇角一勾,露出个了然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陈梓也畅快地笑了,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默契在他们之中静静流淌。
江吟欲把匕首还给陈梓,但他不接。
“你替我收着吧,留个纪念。”
“那就等你凯旋再完璧归赵。”江吟俏皮地眨眨眼,“看,那边在放天灯呢。”
两人一齐仰头,只见夜空中亮着的是无数星星似的明灯,乘风飘向天际。
江吟望着冉冉上升的孔明灯,转头对陈梓道:“你听说过天灯的故事吗?传说只要在上面写满真挚的祝愿,放飞后就能实现,所以人们又叫它许愿灯,常作为祈福之用。”
“可惜虚无缥缈。”陈梓道:“求天不如求己,我不信命。”
“我也不信。”江吟轻声说:“但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人所不能及,唯有依靠天命的。”
“比如?”
江吟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地祈福。
“恭祝将军逢凶化吉,战无不胜。”
第19章
陈梓耳根一红,躲开江吟含笑的目光,偏过头去。
“我父亲还是家主呢,这将军暂时轮不到我做,你别乱称呼。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一给人听了去,我就有口难辩了。”他表面上一本正经,嘴角却忍不住偷偷上扬。
“假正经。”江吟一眼识破陈梓的伪装,“你日后继任家主是板上钉钉的事,当上将军指日可待,至于白虎的赫赫威名嘛,你现在好像确实配不上。”
陈梓被拿捏住命脉,顿时语塞,想争辩又争不过,只好垂头丧气道:“在下自然比不上先贤,你又何必特意指出。”
“是你先埋怨我不该唤你将军的,自然少不了一番奚落。”
江吟伶牙俐齿,陈梓本想揉揉她的脑袋,半路感觉不妥,换成碰碰她耳边垂落的发丝。
“我过两天就走,你不必来送。半年前我来临安时是一人一马,回程理应如此。”
他尽量保持平静,怕流露出一丝不舍。
“山高路远,望君珍重。”江吟背过身,眼里泪光盈盈。
湖面上依稀传来拨弄琴弦的声响,江吟双手扶着桥的栏杆,向下望去。只见一艘艘装饰繁复的画船鱼贯而出,把漆黑的水面映照得一片光明。两排乐师立于船头,唱起了盛行一时的新制曲子。
以往乐坊的作品都以靡靡之音为主,宛若莺啼,婉转缱绻;许是世事变迁的缘故,此曲一改往日习气,在原有的琵琶与长笛上,融入了凄凉的胡琴,悲凉彻骨,悲歌慷慨,别有一番风味。
陈梓手指搭在扶栏上,跟随音律的顿挫轻轻打着拍子。
“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江吟重复了一遍词意,怅然道:“近年来,北狄屡犯我朝边境,有恃无恐,南阳一再退让,拒不开战,人人都盼着有朝一日扬眉吐气。”
“君主畏战,小人献媚,主战派落于下风,求和派平步青云。若不是此次事态危急,必有一战,我或许还能在临安待个一年半载。”陈梓略显遗憾道:“来不及一赏江南的春光了。”
“春光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赏,可如果北狄越江南下的话,纵使是杏花春雨、杨柳青青,也抵不过山河破碎之仇,国破家亡之恨。”
江吟说到一半忽然停了,担忧地看着陈梓。
“我心里实在是矛盾,既希望你尽快领兵收复失地,又怕战场上刀剑无眼,有去无回,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陈梓听闻她这一句情真意切的临别语,字字句句道尽了相思意,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转。他这一辈子,能得到心上人如此厚爱已是万幸,即使是最后一面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