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凰引(4)

作者:紫微流年

空静的厢房内搁着一只提笼,笼中一盘金黄的油鳝,透凉。

一场无端的飞来祸,凉透的不仅是油鳝,还有孙三和赵厨子。

石头晚间去寻伙伴,恰碰上陆九郎的房主来催租,突然冲进一群凶神恶煞的差役,称百味楼的赵厨子和伙计孙三横死,正是陆九郎所杀。

劈里啪啦的板子打得房主与石头死去活来,一迭声的喊冤告饶,差役漫天搜寻,满城张贴通缉文告,几乎将天德城翻过来,陆九郎却不见了。

这小无赖当时慌了神,等溜出来发现东西忘了,立刻知道不妙,揣着一包馒头躲藏起来。

他所赁的屋子老旧不堪,房主吝啬至极,墙烂了也不管,任房客自行修补。陆九郎偶然睡觉时踹破,发觉历年来朽板相叠,生生补出一个夹层。他以骗诈为生,得罪无数,很满意这个夹层,还加了些遮掩使之更隐蔽,几次靠它躲过了抄寻。

这一次如法炮制,果然不久就有人闯屋,陆九郎从板缝窥见明晃晃的刀光,随后听差役拘了石头和房主,一切动静悉数入耳,心头冰凉。

这一夜格外漫长,夜色深暗,更夫一声声敲梆。

黎明时分,薄雾冥冥,一辆粪车缓慢的驰过街头,牛脖下的铃铛发出咣啷的轻响。

牛已年迈,赶车的苍头驼背弓腰,重复每一日的晨起收粪,蓦然他瞪住夜雾侵湿的石板,擦了擦昏花的老眼。

一块银白之物被车头的灯笼映亮,苍头颤巍巍的下车拾起,竟然是一块碎银。

这宛如天降横财,苍头激动的揣入怀中,一抬眼前方赫然还有一块,他忘形的蹒跚去拾,接连拾了三四块,沉浸在狂喜之中,丝毫不觉后方一个影子溜上车,钻进了硕大的粪桶。

天德城百里外的小镇来了个奇怪的少年,生相俊俏,出手大方,身上却奇臭无比,一进澡堂子就薰跑了所有人,旧衫全扔了,有苍婆拾到一闻,呕得隔夜饭都吐出来。

少年当然就是陆九郎,他躲在粪车内出城,在野溪里浸了又浸,连苦胆水都吐空了,好容易遇上一辆驴车,捏着鼻子将他送到此处,总算逃出生天。只是给粪臭熏倒了胃,再香的食物也形同嚼蜡,加上多次呕吐,明显瘦了一圈。

陆九郎憔悴了,银子也所剩无已,开始琢磨去处。

天下最繁华的是南边的中原,却得从天德城入关,他当然不可能回去寻死;北边与东边是回鹘的地界,剩下只有往西,河西的沙州与甘州本来不错,韩戎秋驱除蕃人后鼓励耕植,安定百姓,听说商旅多了十数倍,远比天德城兴盛,但既然这位大人物要遇刺,想来也难有安定。

陆九郎蹲在恭房内左思右想,竟没个好去处,正烦恼间,忽然听得外头异声,他透过恭房的草缝一望,斜对面的院门旁多了几个凶悍的蕃人。

可怜的伙计被蕃人威逼,吓得声音支颤,宛如一只被勒住脖子的阉鸡,打头的蕃人腰挎弯刀,手拎着一张画像,画中的少年好不眼熟。

陆九郎一眼瞥见,浑身发紧,呼吸都停了。

几个蕃人挟着伙计去楼上搜寻,陆九郎擦去冷汗,提起裤子从恭房溜出客栈,栈外的拴马石系着几匹军马,陆九郎解开缰绳抽散余马,自己捉牢一匹,拼命打马狂奔起来。

路人惊呼马跑了,几名番人觉出不对,狂怒的从客栈追出,然而两条腿怎及四条腿,眼看甩得越来越远,陆九郎正以为逃脱,迎面竟又撞上七八个蕃人,凶戾的纵马追来。

陆九郎慌了神,拼命鞭马向野地奔去。

西北地阔人稀,久旱少雨,镇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西坠的日头亮晃晃的刺眼,碎砾地上零星长着杂草,马蹄一过漫天尘灰,扑得后方的蕃人成了泥人,越发恨怒欲狂。

陆九郎年少体轻,初时将蕃人甩开一大截,但他不懂驭马,只会胡乱鞭打,不多时就给后方越追越近,急得浑身大汗。

眼看他越过一个土坡,马势稍缓,后头的蕃人摘下长绳一挥,一个浑圆的绳圈由远忽近,刷的一声套上陆九郎的颈,他只觉脖颈一勒,已被扯得从马上坠地,险些当场厥过去。

蕃人残忍的哗笑,一声唿哨马蹄倏动,竟然拖着他滑行起来。

陆九郎曾听过蕃人生性暴虐,喜欢将活人在马后拖拽,直至血肉磨尽,白骨支离,哪想到竟有一日身受。他被勒得脸色发紫,坚硬的砂石磨砾腰背,激出火灼一般的剧痛,随着颈上的绳索越来越紧,陆九郎被扯得头颈欲裂,神智涣散,眼前的一切朦胧起来,似生出幻觉,坡上的落日格外炙亮,光芒中有个骑者的影子,在马上纤细伶仃,臂挽长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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