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菩提(54)
外头艳阳高照,赵如意才悠悠起来。阿桔伺候主子梳洗,乌黑油亮的长发在她巧手之下,编织成灵巧的飞蛇髻,再插上步摇珠翠,镜中美人雍容华贵,艳丽逼人。
“依奴婢看,还是您有办法。圣僧虽是圣僧,看来也还是个男人。”
美人左右端看,又扶了扶发髻,才噗嗤一笑:“就算念多了阿弥陀佛,到底是个男人,这世间男人都一样。”
“殿下,”阿栗由外进来,“无眠公子来了。”
镜子里,美人勾起唇,“传。”
* * * *
是夜,阿桔再次敲响了圣僧的门。
“圣僧,殿下今夜仍想请您过去讲经。”对方还未开口,她又道:“殿下说了,夜凉,今夜她已记得圣僧嘱托,添衣防寒。”
……无可推脱。
伽莲深深望向那大开的中门,不知不觉,沉重压在心头。
可他不得不去。
“烦请姑娘引路。”
今夜长公主寝室,灯光如白昼,主人一袭桃红襦裙,红妆华衣,极为端庄。
但是,有了昨夜的先例,伽莲暗暗提防着这位不按理出牌的长公主。
“今夜本殿看经书,又有不解之处,还请圣僧解惑。”
“长夜安隐,多有饶益。是为何意?”
“善哉。此句意为若听闻佛法,便可在长夜中无所畏惧,身心安隐,得到无穷益处。”
“这样啊……”赵如意余光横过他,像是无心,又似有意:“那圣僧平日念了那么多经,学了那么多佛,昨夜为何彻夜未眠?可是,有何畏惧之事?”
伽莲合眼默念“阿弥陀佛”,只道:“佛法无边。贫僧不过刚窥得其中奥妙,不免如明镜惹尘埃,自然需得时时拂之。”
“可是,”长公主轻笑一声,“圣僧,究竟是明镜惹尘埃,亦或是明镜亦非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伽莲怔然片刻,目光陡然变得复杂,只叹道:“殿下早已窥得入门之法,又何需贫僧作引路人?”
赵如意款款起身,走至他座前,却是蹲下来,微抬下颌仰望他:“哪来的入门之法?本殿不过是班门弄斧。因为你,本殿才看那么多经书。”
对上这双灵动的美眸,伽莲坦然说道:“殿下有慧根,若学法入道,定有大成。”
他说的是实话。方才赵如意那一问,足可证她聪慧过人。
“若本殿学法入道,伽莲愿意一辈子留在公主府吗?”
“殿下。”
圣僧眉头轻蹙。
当日,他们之间说的可不是这样。
“好啦好啦,逗你的。”赵如意笑着站起身,抻了抻藕臂,居高临下俯视他:“本殿一言九鼎,绝不骗你。”
她指的是,最晚也就一年,伽莲就可离府,不再欠她什么。
其实,伽莲也愿意相信赵如意。
她任性,但本性不坏。
只是,长公主回到长塌,又叹声道:“一年,就这么过了两天了。”
伽莲抬眼看她。
美人直勾勾回望,“一想到你离开这里的时间,又近了两天,本殿挺难过的。”
魑魅魍魉!迷惑众生!
伽莲默念“阿弥陀佛”,依旧维持着平稳的声:“殿下,人生聚散有因有果,不得强求。”
“唉……”赵如意长长叹了一声:“你说的对。本殿确实不能强求,不过伽莲,倘若……本殿腹中怀了你的骨肉,这算不算咱们有了果?”
这回,饶是八风不动、稳若泰山的圣僧也睁大眼,流露出与他年纪相符的怔然与错愕。
赵如意的手,正搭在她的腹部。
难不成,那夜她竟是珠胎暗结……
伽莲陷入一片深不可见底的恍惚中。一声娇笑,让他回过神来。
“骗你的。”赵如意掩唇,满面狡黠,活像个孩子般,“这才几天,哪来的骨肉?”
人从恍惚中被拉上来,视线却粘在她平坦,足可以称窈窕如水蛇的腰腹,“那……何时才能知道?”
这一问,倒把赵如意给问懵了。
不过,她眨了眨眼,反问:“怎么,你真希望本殿怀上你的骨肉?”
“不。”
她从伽莲眼中看到前所未有的凝重。
“殿下,贫僧此生已入佛门。倘若因贫僧之过,致命无辜稚子来这世间,贫僧万死不得其咎。”
他是认真的。
忽然间没人玩笑的心思,赵如意往后倚,一派的慵懒闲散,“放心吧,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给了圣僧定心丸。
“那日本殿服用过避子汤。”
眼前的佛忽然变明朗,顷刻间经历大起大落,饶是圣僧,按俗家说法,还未到及冠之年。
伽莲暗暗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