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番外(28)
她声音淡淡,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愠怒。她同皇帝的对话中藏着机锋,还俗是太后为将萧沁瓷献给天子铺的路,但被萧沁瓷委婉拒绝了。她的拒绝并不叫太后生气,太后原本也没要她很快答应,可萧沁瓷说要去方山修行才是真正触怒太后的地方。
方山与感业寺都是后妃修行的清静地,前朝亦有新帝将看重的先帝嫔妃置在感业寺藏两年再接回宫中的先例,可萧沁瓷离了宫,就不在太后的掌握之中。皇帝可以去方山看她,可太后不能离宫,谁知萧沁瓷在外待了两年回来后会是什么光景。
到底是心大了,不过一点点皇帝的特殊对待就叫萧沁瓷拿乔托大。萧沁瓷不过是趁着皇帝对她另眼相待,试图同太后撇清干系罢了。
“太后娘娘言重了,贫道不敢拿乔,”萧沁瓷婉婉道,“实是我随遇而安惯了,对还俗之后前路如何心存茫然,不敢奢求什么恩典,也不愿劳烦两位圣人为我费心。”
“贫道但凭两位圣人做主,绝无二话。”
她将姿态放得这样低,全然不是平常的模样。从前皇帝见萧沁瓷,不管是在先帝的清凉殿还是剑指咽喉,她都是宠辱不惊,冷淡以对。正如她所言,能屈能伸亦是大丈夫,她从来不将自己摆在弱势地位,纵有隐忍示弱,但仍存风骨。
皇帝不知道旁人如何,但他从不因女子的示弱而可怜心软,可他已怜惜了萧沁瓷太多次。从初时她素手拨弄琴弦,到后来雪中见她茕茕孑立。
由爱才生怜。
皇帝袖中的手一瞬间攥紧:“玉真夫人,自己的事,不要叫旁人作主。”他话说得有些重。
皇帝一生要强,行事莫不是出自己心。即便从前他因惠安太子缘故和皇位无缘,最后也凭借自己重新登上至尊之位。
从前他以为,他欣赏的也应当是那种自强不屈的女子,可他如今上心的这个姑娘却恰好处处相反。她能在面见天子时不卑不亢,却摆脱不了至亲的掌控。
萧沁瓷身形一僵。她漠然垂首,叫旁人不能窥见她的神情,但音色总能泄露一二主人心中的思绪:“是,谢陛下教诲,贫道记住了。”
皇帝心里五味杂陈,他一时觉得方才的语气重了,有心再说些话,却又不想听她再说出什么冷淡的话来,想再晾晾她。
他转而看向太后:“方才太后说惠太妃病重,朕已经请尚药局的林奉御前去看了,也让玉熙公主去方山侍疾,”皇帝说话不疾不徐,是大权在握的笃定,“至于陈王和吴王,淑太妃一早就向朕请了恩旨,他们也从封地递了折子回来,各地的宗亲都要回京朝拜,朕便一并应了,谕旨早就发了下去,再有两日他们就该到长安了。”
皇帝话中有隐隐的讥诮,细听之下又无迹可寻:“太后来寻朕也太迟了,若等到如今再发恩旨,他们就得年后再回来了。”
太后面皮隐隐发僵,她不料皇帝当着众人的面就如此毫不留情地驳她的面子,让她颜面尽失。既然早已答应,为何先前她开口的时候不明说,何况惠太妃在方山清修便不说了,淑太妃就住在太极宫中,也能越过她直接向皇帝请旨,未免也太不将她这个太后放在眼中了。
但她不能发作,皇帝也不是她能发作的对象。
太后心知肚明,这是皇帝明了她的算计,又在萧沁瓷那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这就将矛头指向她了。
太后将这口气咽下去,说话温声,似乎真的只是一个为庶子着想的慈母:“既如此,倒是哀家多事了,耽搁了陛下的功夫。”
皇帝不与她寒暄,等同默认了她的话:“太后年纪大了,享享清福就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必太后去为他们谋划。”
“朕在两仪殿还有政务处理,”皇帝从座上站起来,“就不在太后这里多留了。”
萧沁瓷仍在地上跪着,玄黑云鹤越过重紫纱衣,片刻不停。
皇帝已越过了她,这才想起来似的,居高临下地说:“玉真夫人怎么还跪着?起来吧。朕还得谢过你的梅花。”
萧沁瓷默默地起来,随众人一齐恭送天子出去,帝王车辇出行的重拍声在永安殿外响起,宫人行止有素,一路寂寂无声,片刻便走远了。
流珠扶着太后在殿外看着御辇直至消失,这才道:“娘娘,进去吧,外头冷。”
太后应了一声,慢慢进去,萧沁瓷仍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座上的茶盏早已冷透,皇帝没有碰他那杯茶,碧绿的茎叶在水中沉浮,因放置得久了,已沉淀出青黄的颜色,让太后看得一阵心烦气躁。流珠看出太后的不适,招手让宫人来无声的把茶盏换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