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52)
母亲在时,虽然也对她有诸多约束,但总归要自由些。母亲去后,为了在安氏手底下讨个生活,她就得处处小心,生怕惹怒了她。安氏不比她母亲心慈,对她动辄打骂。父亲又常年不在家,家中都是安氏做主,就算是告状,也没有门路。
后来在寺庙里,师父仁慈,可她不敢少干一点活,生怕师父觉得自己不中用,再把自己赶出去。
再后来进了宫,所有人都觉得她风光之极,可宫闱之中到底有多艰难,只有宫里的人才能知晓。
她在寺中待了多年,世家大族的礼仪规矩,早已淡忘,入宫后日夜学习,才扮好了一个贤德的皇后。
一辈子小心翼翼,却始终不得善果。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雨珠越来越大,被高大的树木遮挡了些,落在身上立刻打湿衣衫。
姜窈竭力护着手中的那盏灯笼,艰难地从地上分辨尚未被雨水埋没的猫爪印。
可走出几十步之后,这爪印就断了,雨水太大,地上泥泞一片,再也找不出什么痕迹。
最后的这点希望也被这场大雨浇灭了。
将要手中灯笼昏惨惨,似是快要熄灭。
她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了,灯笼也越来越暗。
雨势越来越急,林中沙沙响声一片。
连鸟虫的叫声都听不到了,树木再也挡不住雨水,地上越来越湿滑,每走一步,都会陷下去一分,绣鞋上沾满污泥。
泥土中积了水,湿滑脏污,姜窈一脚踩到了枯树枝,滑了一跤。
手中那盏灯笼也终于被雨水浇灭,这下子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脚踝疼得厉害,无数蚂蚁撕咬一般。她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反正四周也没有人,再也不用端着皇后、太后的架子,说不定今天就会死在这里,何必再用那些礼仪规矩约束自己。
她不后悔,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阿爷阿娘哥哥夫君全都抛下他了,全都不要她了?
为何父亲哥哥一生戍守边关,忠贞为国,却都不得善终?
为何姜家满门忠烈,长嫂和侄儿却沦落至此?
黑暗中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缓缓靠近。
等到姜窈听见吼叫声,一只体型硕大的老虎已经到了她背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姜窈僵硬地转过身。
佛陀舍身饲虎,修得圆满。一定是她前世作了恶,今生才要受这诸般苦厄。
若是她引颈就戮,喂了这老虎,说不定就能偿还那没影儿的前世因果,以后家里仅剩的长嫂和侄儿也不会再受苦了。
大雨如注,她扬起头,合上眼,雨水打在她苍白脸庞上。
一支羽箭贯穿老虎脖颈,它忽然惨叫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溅起一大滩泥水。
“嫂嫂。”裴涉挽着玄铁弓,在黑暗中辨认出他嫂嫂的身影。
她跌在泥水里,瘦小身影被那只虎衬得极娇小。
漫天雨水中,还能听见她的哭声。
“二郎!”姜窈踉跄爬起来,脚踝撕裂般地疼。
裴涉扯下外裳裹住她,“嫂嫂为何只身一人上山?”
姜窈抽噎着,淋湿的身子一颤一颤,“我的猫丢了。连它也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
她年少时就端庄持重,比别的小娘子老成,今夜瓢泼大雨却像是冲开了她坚硬的外壳,反复鞭笞那颗柔软异常的心。
太后的体面也不要了,只管放声大哭。
一声猫叫响起,姜窈这才看见他已经寻到了猫儿,手里正拎着猫儿的后颈,猫儿不舒服地叫了声。
裴涉将玄铁弓挎在背上,抱起她。
怎么能说都不要呢?他可是想要嫂嫂,想了多年,只不过要法不同罢了。
“雨势太大,先找一处山洞避雨,待雨停了再回去。”
姜窈怀里笼着猫儿,裴涉抱着她,进了一个草木掩蔽的山洞。
她泪水淌在裴涉胸口衣衫上,混在雨水里,也分不清了。
裴涉熟练地在山洞中借着枯枝生起了火。
火苗腾地一下窜起,山洞内突然亮起来。
姜窈不好意思了,她脸上哭得花猫似的,眼睛红肿,头发凌乱,一身沾满污泥的衣裳。
哭够了,得救了,又开始在意起身为太后的颜面。
浑身衣衫湿透,裹着一身于她而言异常宽大的外袍,双臂环着膝盖坐在火堆前,方才哭得太狠,喉间还在时不时地抽噎,肩膀跟着一耸一耸。
这也太不体面了,她稍稍侧过身子,遮掩自己的狼狈。
可她一动,脚腕上疼痛就立刻钻上心头。
她捂住脚踝,疼得泪水再次涌上来,猫儿担心她,跑过来舔她手背和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