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2)
杨无轨叛乱,他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征讨逆贼,收复失地,已然权倾朝野,无人能撼动分毫。
更何况,裴涉与先帝并非一母所出,先帝是皇后所出的嫡子,裴涉的生母是蛮夷之地进献的胡人女子。
他们骨子里流着不一样的血,先帝秉性敦厚,裴涉则多少继承了胡人的凶狠残暴。
想求人帮忙,总要给些好处,别人才肯办事,可一场叛乱,大齐的半壁江山都遭受了兵燹之祸,国库空虚,她自己攒下的私房钱也都捐了出去,金银首饰也都变卖得差不多了。
她不敢想,该拿什么去和他谈条件。
——
傍晚,天上团团阴云笼罩,疾风骤起,不多时便是风雨大作。
戌时一到,外面的侍卫到了换班的时辰。
风骤雨狂,来换班的两人被暴雨牵绊住,迟迟未来。
殿外那两名侍卫等得不耐烦,啐骂起来。
姜窈知道自己可能等到了逃出去的机会,悄悄挪到侧边的槛窗前,静静站着。
那两名侍卫终于等不及了,锁上了殿门,提着刀离开。
他们一走远,姜窈立刻抄起烛台,拼尽全身力气,砸碎了槛窗,踩着香案翻出窗子。
姜窈没撑伞,也没有灯笼照亮,冒着大雨前往武德殿,幸而今夜下了暴雨,路上并无宫人行走,她心里才踏实许多。
出乎她意料,那里宫门敞开着,只是未点灯,里面黑漆漆一片。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朱红色的围墙内,几十双绿幽幽的眼睛遽然睁开,虎啸声此起彼伏。
她三年未出宫城,囿于方寸之地,未曾见过这样的猛兽。
新鲜的血腥气混在雨水中,她蹙了蹙眉,踌躇着不敢上前。
阶前六角落地宫灯顶不住越来越大的雨势,仿佛下一瞬就要熄灭。
那些猛虎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黑暗中,闪着绿光的眼睛逐渐分散开,离她越来越远。
借着灯笼的微光,她才看清,裴涉正坐在庑廊下的玉阶上,用刚宰杀的羔羊给那些猛虎喂食。
檐下的琉璃宫灯在风雨中摇晃,光线忽明忽暗。
他冷峻的侧颜笼在昏暗烛光中,眉目间光影明灭,琥珀色瞳孔中锋芒尽敛,却仍旧透着一股戾气,叫人不寒而栗。
老虎撕咬猎物时迸射出大片的鲜血,几点殷红的血溅到他脸上,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姜窈这才发现,血水已经混杂着雨水流淌到了自己脚下,填满了砖缝,又洇湿了她白色的绣鞋。
“皇嫂夤夜前来,想必是有要紧事?”裴涉一扬手,那十几只老虎纷纷退到假山后。
姜窈定了定神,藏在袖筒里的手攥得紧紧的,粉嫩的指尖都隐隐发白,“我,确有一事相求。”
她声音小,却极清脆,隔着重重雨幕,裹在风中,被送至裴涉耳畔。
“进去说。”裴涉侧身让开路。
姜窈惴惴不安地朝假山望了一眼,掂量了一下,觉得进去更安全。
裴涉一进殿,便径直走到条案前,点燃了案上的灯烛。
殿内骤然亮堂起来,姜窈瞧见他脸上的那几滴血迹被明晃晃的烛光照得妖异,他却仿佛全然不觉,看得她心里发毛。
“擦一擦罢。”姜窈从袖中抽出一方绢帕,上面绣着兰草,用她亲手调制的香熏过,清香宜人。
殿外的雨声纷杂,让她的声音也消弭了几分,显得愈发柔婉。
她将帕子叠好,往前迈了几步,到了他跟前,却未敢将帕子塞进他手中,只轻轻放置在桌案上。
裴涉低头望向桌案上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帕,常年握刀的粗粝指腹从软滑的料子上掠过。
不知为何,姜窈觉得时间流逝得极为缓慢,她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来意。
她与自己的这个小叔子并不相熟,除却年少时偶然救过他一回,再也没什么交集,不过是宫宴上远远见过几面。
“自然。”裴涉洗净了手,才拿起帕子,缓缓拭去脸上的血迹。
暗红的血迹在帕子上绣的那一丛兰草上绽开。
帕子上的兰香气中在掺进了血腥气。
“二郎领兵平叛,救生民于水火,真是功德一件。”姜窈眼睫低垂,不敢看他,两片浅粉色的唇瓣上未涂唇脂,沾了些外面的水气,盈润得像蜜桃一般,仿佛咬一口,就能溢出甜腻的汁水。
她说这话是违心的,裴涉自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洞悉人心,自然也知道她说的是违心话。
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征战多年,不过是为了结党营私,专权擅势。
姜窈心肠慈悲,清心寡欲,他则正好相反,妄念深重,只要是他想要的,费尽周折也要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