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13)
刚做皇后时,她以为自己身为国母,能渡天下苍生,今日她才明白,她连自己也渡不了。
众生皆苦,她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她替裴煦掖好被子,蹙着眉,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煦,仿佛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他的魂儿就会被索命的无常鬼勾走。
滚烫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却咬着牙,拼命忍住,硬生生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忍了回去。
她骨子里要强,若非痛苦到了极点,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哭。
夫君死前也叮嘱过她,要她提防裴涉。
成宁帝有心剪除他的党羽,却难以撼动他分毫,最终只能抱憾而终。
叛乱初起时,成宁帝不愿见裴涉势力壮大,并未起用他,短短一月的时间,叛军连破六城,自幽州攻入东都,直逼潼关。
万般无奈之下,成宁帝封裴涉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当时因为忌惮他,只让他领朔方、河北、河东、平卢四地节度都使,不敢将兵权全权交付于他。
他封地划在辽东,手下本就有数万铁骑,早就是成宁帝的心腹大患。
可任命的诏书送到辽东,裴涉谎称常年征战,一身伤病,不愿受封,以此威胁成宁帝。
几番推辞下来,战况愈发紧急,朝中无人可堪大用,成宁帝只好退让,由他节制天下兵马,待来日叛乱平定再做打算。
谁知战火刚刚平息,成宁帝就一病不起,留下几句遗言,便驾鹤西去。
姜窈心里惧怕他,就更不敢在他面前示弱。
指尖掐着掌心,忍了半天。
眼泪是忍住没掉下来,可她清瘦的双肩却轻轻颤抖,让竭力掩藏的脆弱无处遁形。
“皇嫂放心,他死不了。”
裴煦可是用来要挟寡嫂的筹码,怎么会让他这么轻易死了呢?
他只是吓疯了而已。
姜窈红着眼睛,到了崩溃的边缘,反而麻木了。
她没听清裴涉的话,更没看见裴涉在她身后含笑盯着她。
皇嫂那些没用的亲人,终于又少了一个。
什么夫君,继子,都只会拖累她。
她身边只有他一人就够了。
他年少时几乎没怎么见过女人,皇嫂是他第一个仔细瞧过的女人。
姜窈彼时正在寺中修行,救下他时,已是及笄的少女,性情冲淡,气若幽兰,枝头白梅一般,暗香盈盈。
这支娇弱的白梅,卷着香气钻入他年少时每一个疯狂的梦境,被浓烈的欲望蹂|躏,碾碎,零落一地。
第6章 夜雨
裴煦的几名贴身侍婢给他喂了汤药,过了半个时辰,他便不再说胡话了。
姜窈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坐在榻边守着裴煦。
她十岁那年就被继母赶出家门,大哥又远在边关,没有音信,她只好栖身寺庙,敲钟念佛。
因为自己当年受继母苛待,深知其苦,抚养裴涉三载,她倾注了许多心血,慈爱至深。
太医署的医正嘱咐她,裴煦的病,需要静养,她不敢出声,只静静望着他。
丈夫和兄长都已亡故,她原先还能指望着这个继子,如今他昏迷不醒,她连最后的指望也没了。
裴涉注视着他的皇嫂,她骨架小,身量纤细,单薄的脊背在白色的衣料下轻轻颤抖。
几名宫婢按医正的吩咐,撤掉了几盏灯。
殿内更昏暗了,烛火的光晕透过白玉的灯罩,被削减了几分,朦朦胧胧。
烛光将裴涉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上,但他高大,那影子便悄然落在了他可怜的嫂嫂身上,他往前一步,黑影就将她完全笼罩。
放置好了烛台,宫婢悉数退了出去。
适才一直欲言又止的青泥将一方小小的纸包递给姜窈,外面的纸已经被水打湿。
“娘娘,这是从殿下怀里发现的。”
姜窈打开纸包,里面的粉末沾了水,结成了块。
她不知这是何物。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窈怔了怔,“这是……”
裴涉神色未变,眼底笑意却已若隐若现,装模做样捻了一些粉末在指尖,“是□□啊,嫂嫂。”
“煦儿他,”姜窈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一样,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后半句,“要害我?”
三年的养育之恩自然比不上他同生母的情分,她也不是今日才知道。
她心里是信的,可她嘴上不愿意承认。
“无凭无据的,谁知这□□是从哪来的,二郎这么说,便是要离间我们母子的情分了。”她的话勉强还算有理,可声音已如拨乱的弦,颤抖声根本隐藏不住。
“皇嫂毕竟与我相处甚少,与我不亲近,宁愿信这个便宜儿子,也不愿信我,只是千万要小心,别将自己折进去。”
“裴煦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想必皇嫂心中有数,不需本王多言。”他的目光落在姜窈的手腕上,那圈齿痕至今还未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