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100)
对视一瞬,裴涉松开他。
裴恪站在原地,并未去捡那只死了的翠鸟。
他想杀的,根本不是那只翠鸟。
他只知道,他父亲是大齐的皇帝,而他是唯一的皇子,只要父亲死了,他就能坐上父亲的皇位。
至于原因,根本没有原因,这些卑劣的念头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杀了父亲,就不用屈居人下了。
“呜呜……”孩童的哭声很是稚嫩,泪水好似能淌进人心窝里,让人一下就心软。
裴涉蔑笑一声,手掌摸在他头顶。
“给我老实点,别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不敢杀你。”
哭声戛然而止,裴恪抽噎着,委屈地看着他。
裴涉扫了一眼,那柄弓制作粗糙,大抵是裴恪自己照着书上的图纸做的。
他轻巧地折断那柄弓,随手一扔。
裴恪心爱的弓箭被毁坏,心疼极了,泪汪汪的眼睛忿忿地瞪着裴涉。
裴涉在他肩头拍了拍,用极低的声音在对他说:“用这样的弓箭,杀不了朕。”
而后便站起身离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时候,裴恪仍旧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小嘴里咕咕哝哝:“那可不一定。”
因着年纪尚小,他的眼睛还很圆润,琥珀色的瞳仁犹如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嵌在眼里,但这双极为漂亮的眼睛里,却淬着一股怨毒。
身侧那名宫娥扑上来,用袖口擦去他眼角泪水,“殿下,吓坏了吧。”
裴恪吸了吸鼻子,眼中的怨毒消散不见,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
甘州偏远,即便是春日,也经常起风,黄沙漫天。
这一日傍晚,姜窈从县令府上出来。
一阵狂风大作,卷着黄沙,漫天尘土飞扬,街上的行人渐渐散去。
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打在地上的泥土中,不出片刻,地上一片潮湿泥泞。
雨水自空中抛洒下来,地上存了些积水。
姜窈寻了处屋檐下躲雨,过路行人匆匆,很快街上就空无一人,大雨却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弥弥!”岑晏撑着一把旧伞,一身青色布衣,出现在大雨中。
伞檐向她倾斜,遮住了风雨。
姜窈和岑晏在一柄伞下,她身上干干净净,只有鞋上溅了些泥水,岑晏衣裳却被风雨侵蚀,湿了大半。
她住的垂杨巷偏僻,回去的路七拐八绕。
经过一间茶楼时,街上只有他们二人的身影。
茶楼上,裴涉放下茶盏,朝窗外不经意看了一眼。
一个日思夜想的身影闯入他眸中,即便那人身影被油纸伞遮了一小半,他也能辨认出那是姜窈。
他对姜窈的身形,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熟悉。
从茶楼下去,那两人的身影已经远去,在雨幕中只有豆粒般大小。
——
姜窈回到家,请岑晏进去。
岑晏这回没推辞,将那柄水淋淋的旧伞扔在门口,随姜窈进去。
姜窈在檐下置了一张方桌,家里地方小,平日里她们一家就在这里吃饭。
“地方小,晏大哥莫嫌弃。”
岑晏笑道:“怎会嫌弃,我只怕叨扰你们。”
“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晏大哥莫要同我客气了。”姜窈温了一壶酒,放在桌上。
院中乐意融融,灯火如豆,姜窈和岑晏说笑着,眉眼弯弯。
虚掩的门缝中,一双冰冷的琥珀色眸子正死死盯着院内两人。
眼神冰冷死寂,狠毒如蛇。
嫂嫂骗了他!
她瞒天过海,放了场大火,金蝉脱壳,撒了这么个弥天大谎,就是为了离开他。
那张姝丽面庞远在雨雾之后,朦朦胧胧,却比他梦中那张火海里濒死的苍白面容要清晰太多。
她没死。
她没有葬身火海,他忽而觉得庆幸。
怒火又将心底的庆幸吞噬,她好得很,骗了他四年。
她在这地方逍遥自在,可他以为她死了,煎熬了四年。
失而复得,自然是好事,但嫂嫂骗他的事,将来也是要清算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他眼底晕开一丝狡黠,如滴墨入水,逐渐散开。
——
翌日,雨停。
姜窈如往常一样,去县令府上给几位小娘子讲学。
傍晚从府上出来,落日暝暝,一切如常。
走了几步,身后有人喊了声“弥弥”。
她下意识地以为那是岑晏,转身时才发觉那声音并不是岑晏的。
这声音几乎要被她遗忘。
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仿佛都随着那场大火被烧毁。
但刻入骨子里的恐惧与恨意猛烈敲击着她的心脏,她的身子蓦然僵住。
“别来无恙,弥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