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小女官(18)

作者:春溪笛晓

她兴致勃勃地忙活完,再抬起头,却见席上不少人都看向自己。

其中有个年纪和贺知章一般大的老头儿,打量她的目光就挺不客气的。

三娘长长的眼睫眨了眨,不知这个不认识的老头儿到底是谁,只觉得他看起来不怎么友善。

不过她虽然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却也不会嘲笑长得不好看的人,就像她阿娘说的那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长什么样也不是自己能挑的,她不能光靠长相来判断人的好坏。

三娘没有闪躲,大大方方地望了回去。

那被三娘注意到的老头儿自然是钟绍京,他见三娘瞅见他后一点没慌,反而还大喇喇地多望了他几眼,顿觉这小孩儿有点意思。有没有才气还不知道,性情显见是随了她祖父郭敬之,人再多都不带怯场的。

钟绍京笑道:“你便是你祖父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宝贝孙女儿?”

三娘闻言惊奇地道:“阿翁时常夸我吗?怎么夸的?”她明显一点都不知道害羞是何物,脸上还写满了“你快夸给我听”的雀跃。

大唐女子不忌讳“抛头露脸”,连娱乐活动都是马球这种需要骑术和体力的运动,女子有文才更不是什么坏事,因此郭家祖父也没拘着她,随她自己与钟绍京搭话。

钟绍京总不至于为难一个五岁小孩吧?

钟绍京瞧见她这性情,越发觉得她是随了她祖父,不由哈哈一笑,把她祖父夸她的那些话囫囵着转述给她听。

得知祖父竟当众说自己字写得比八叔好,三娘还是很照顾自家八叔的面子的,替她八叔找补道:“没有的事,我八叔的字最近也进步了!”

在座的没几个人当真关心一个半大小子的习字进展,打趣几句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着不知谁起的头,说是座中有两个吴越人在江南时都籍籍无名,到了京师却名扬天下、备受追捧,可谓是“南金复生中土”。

三娘听得懵懵懂懂,不太明白他们讲的是谁,不由又往她祖父身边挪了挪,小声问她祖父:“‘南金复生中土’是什么意思?”

郭家祖父小声给她解释了一番,说这讲的是南方的金子到了他们汉中以后才熠熠发光。

这也是朝中不少人爱调侃的事,因为江南东道的人口音都很明显,哪怕只是寻常说话都带着点软侬。只要一开口,大伙都晓得他们是何方人士!

这话里头的“南金”之一恰好是今儿请客的贺知章。

贺知章是地地道道的吴越人,这些年在京师颇受追捧。

当然了,没谁会特意针对东道主,贺知章其实只是被捎带的。

这话主要还是针对最近长安一位声名鹊起的少年郎。

这少年郎名叫顾况,乃是苏州人士。

他今年才十四五岁,偏偏诗才了得又年少气盛,天生有一股子“在座诸位都是垃圾”的睥睨气势,小小年纪得罪的人便多不胜数。

这次顾况听闻贺知章请公孙大娘来表演剑舞,特地携诗作拜谒贺知章这位同样出身江南东道的老前辈,倒是勉强摆出了一点儿文坛后辈的姿态。

贺知章早前便说了这次重阳宴凭诗文入内,既然顾况拿出来的重阳诗很不错,自然便大方地把他也邀上了。

巧的是,座中恰好有被顾况写诗讥嘲过的人。

见贺知章居然还请了这么个乳臭未乾、性情狂妄的小子,这人不免当面提起了那句“南金复生中土”的戏言。

至于这话到底是夸顾况金子还是损顾况是个南方人,那就全看听到的人怎么理解了。

作为座中最有名的“南金”,贺知章听到这句调侃不仅没恼,还命人取来笔墨提笔写了首诗供众人传阅。

三娘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动不动就笔墨伺候的文人雅聚,禁不住翘首以盼,看看诗什么时候能传到自己这边。

许是因为三娘把“期盼”二字写了满脸,钟绍京这个常年以在宴中生事为乐的家伙便笑着朝她招招手:“来来来,小才女且到老夫这里来,保准你马上就能看到老贺的诗。”

在座这么多人之中,也就他够格喊贺知章一声“老贺”。

三娘哪里知晓钟绍京最爱刁难别人,见他还邀自己过去看书,立刻觉得果然不能以貌取人。这位老人家也是个顶好顶好的人来着!

她都没注意到她祖父的一脸紧张,径直起身便跑到了钟绍京身边去,好奇地探头看向贺知章刚写完的新诗。

钟绍京笑问她:“字都认得吗?”

三娘努力辨认了一会,才用她嫩生生的小嗓儿读出第一句诗:“鈒镂银盘盛蛤蜊!”她读完后转头乖巧地询问钟绍京,“阿晗念对了吗?”

钟绍京挑眉,终于正眼瞧向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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