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晚来风急(8)
温殊色不再说话。
先前没有任何预兆,亲事突然降临在自己头上,说嫁就嫁,只剩下了茫然和恐慌。
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个儿当真要嫁人了,似乎才回过神,开始有了新娘子出嫁前该有的忐忑和恋恋不舍。
母亲在她最需要依赖的年岁撒手人寰,祖母见她哭着要娘,夜里便一直搂着她,给她讲故事。
人前祖母一脸肃然,府邸上下无人不怵她,只有对着她时,才会笑容满面。
儿时,大伯母和几个堂哥有事不敢对祖母开口,常借她来用,祖母心里虽知道,但没有一回不给她涨面儿。
事后祖母同曹姑姑说,“她能把我当成了炫耀的资本,是我该高兴。”
她便是在这样的纵容之下长大,意外地没长成祖母希望的模样,反倒养出了一身谁也不服的倔劲儿。
每回见到祖母被气得不能言语时,她都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身上的毛病都改了。
可做起来……实属太难。
祖母向来疼她如命,她怎会不知道祖母的苦心,宁愿坏了自己几十年堆砌起来的慈母名声,也要让她嫁个好郎君。
这回,她断不能再让她生气。
她嫁。
缕缕酸楚如同一道弦扯住她心口,越理越乱,不知道自己该去想哪样,又该做哪儿,呆呆地看着不断流走的时光,终于没有坐住,忽然起身,提起裙摆便朝着老夫人院子里冲去。
身后曹姑姑和众人齐齐反应过来,忙追上,“娘子……”
温殊色充耳不闻,凤冠上细碎的流苏珠子晃荡在她眼前,碰出“叮铃铃”的响声,她双手提着裙摆,脚步如风。
身后一串人跟着。
正院外寂静的长廊,再次传来动静声,先前敞开的直棂门扇已紧紧闭上,屋子里没有半点灯火,唯有渐渐亮开的青色天光。
温殊色的脚步停在了门前。
曹姑姑追上,轻声劝道,“时辰紧迫,娘子还是回吧,老夫人歇下前,特意交代过娘子不必过来……”
话音刚落,温殊色往后退了两步,膝盖笔直地跪在门槛外,提起声音道,“祖母,孙女儿来给你跪拜了。”
老夫人正坐在圈椅内出神,闻见声儿,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孙女不听话,常常惹祖母不高兴,今日我同祖母磕头赔礼,是孙女不孝。”温殊色弯身磕头,头上的凤冠碰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脆响。
老夫人嘴角动了动,颤颤巍巍地抬步,走向门口。
身旁丫鬟搀住她,“老夫人,慢些。”
“孙女儿马上就要嫁人了,心头舍不得祖母,想过来看一眼。”声音顿了顿,“我走了后,祖母要好生照顾身子,我已经在菩萨面前许过愿,愿祖母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佛祖定不会欺我。”
半夜的时光眨眼就过,日出卯时,旭日东升,一道天光猝不及防地当头落下,长长地铺在门口的踏道上。
光线穿过直棂门扇,白蒙蒙的光束映入屋内,老夫人的视线被那片光刺得模糊,脚步急忙往前,“缟仙啊……”
前院突然响起了连片的炮竹声,声如雷鸣,震在人心尖上。
“姑爷来了。”
都知道那炮竹声是何意,个个手忙脚乱,曹姑姑一把扶起她,“娘子,耽搁不得了。”
温殊色被活活地拽了起来,身后的仆妇替她整理起嫁衣。
曹姑姑一面将遮面的团扇递到她手里,一面嘱咐道,“娘子记得,千万别乱瞧,团扇拿稳好生挡住面容,头尽量低着,莫让人认出来。”
一行人拉着她往门口而去,上了穿堂对面的长廊,温殊色再度扭过头。
身后的门扇不知何时被打开,金灿灿的晨光正照射在门扇内老夫人的脸上。
温殊色鼻尖蓦然一酸,唤了一声,“祖母……”
曹姑姑也瞧见了,怕老夫人受不住,赶紧将她拉走,“娘子走吧。”
前院的爆竹声,延绵进来,半天不见歇停,众人吊起来的心一直悬着,落不下来。
温殊色浑浑噩噩地被带着往前,抬脚跨出正屋门槛时,轻声问曹姑姑,“以后我还能回来吗。”
丝丝柔柔的声线儿,简直要人命。
曹姑姑终于理解老夫人为何不要她跪拜,费力挤出了一道笑容,“二娘子是嫁人,又不是上刀山,两日后便能回门。”
温殊色似乎安下了心,转过头,手持团扇遮面,低头不再乱瞧。
以防万一,老夫人特意从大姑娘身边调来了一个贴身婢女跟着,和晴姑姑一左一右,替她挡了两旁的视线。
温殊色的婢女祥云,则被安排在了后面输送嫁妆的队伍里。
温殊色同大娘子两人本就同岁,身形相差又无几,再加上凤冠上的珠串流苏和手中团扇,外人看来,形同雾里看花,不故意凑近瞧,根本瞧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