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11)
刚说到这里,舜音从院中走出,身后跟着几个婢女。
她出来时脚步略快,随即一停,低头看了一眼,才察觉帷帽拿在手上忘了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周围。
四周目光齐聚。
她身上是新妇当着的窃蓝高腰绸襦裙,肩搭一抹霞色披帛,臂揽其间;乌发挽髻如云,堆珠饰翠;抬脸明眸丹唇,艳胜春光。
即便脸色冷淡,也难掩一身风姿绰约。
只一瞬,舜音掀眼朝穆长洲身上看去。
刚才被他那话一弄,自己紧跟着出厅,才走快了。
穆长洲目光也朝她看来。
舜音与他对视一眼,默默无语地去登车。
“我方才说什么了?”张君奉忽然低声问。
胡孛儿不自觉也低了声:“你说她匹配不上军司。”
张君奉道:“我现在改一下,除了姿容,姿容还是配得上的。”
胡孛儿难得正经地点头,这位新夫人一路都头戴帷帽,只道身形娇柔可怜,今日才得见真容,便说是百里挑一,啊不,千里挑一也当得起啊!
人已上车,穆长洲看了眼刚放下的竹帘,其实在厅中时就想说了,变化大的何止自己,她也一样。七年,足够她从金钗豆蔻长成女人了。
他目光一偏,转去身旁二人身上。
胡孛儿一眼会意,不用他说,连忙高声催促:“走走走,入城!”
马车驶动,舜音仍懊恼地蹙着眉,忽然想起曲江夜宴上他转头看来的一眼,难以置信地想,难道当时他就听见了?
她朝窗格外望去,穆长洲坐在马上的肩背宽正,领路在前,看起来陌生又遥远。她怀疑他就是故意挑明的,继而又想起那一箭,转开眼,暗自低语:“果真处不来。”
隔了七年也一样,想必与他永远也处不来……
兵骑列护,收刃马下,接引新人直往凉州。
一路上队伍专注前行,不像成婚迎新,倒像行军。
直至午后,婢女贴近车窗轻唤:“夫人,夫人?”
车里没有应答。
胡孛儿听着不耐烦,打马回头:“你不会大点声?一路上都多少回了!”说完干脆自己叫了声,“夫人!”
窗格布帘掀开,舜音看了出来。
胡孛儿代替婢女问:“可要停下休整?”
穆长洲自马上回头,看向车窗。
舜音与他目光一触,放下帘布:“不用。”
“倒像是真的耳朵不好。”张君奉在旁嘀咕。
胡孛儿打马跟上穆长洲,小声道:“这位夫人就这样,其他都还好,就是一路都不爱搭理人,常要叫好几回才应声,果真是个有脾气的!”
穆长洲目光从马车那儿收回:“是么?”
“是啊!”胡孛儿忽又想起一茬,“对了,她还说自己会撰文,带着什么手稿呢!”
穆长洲问:“你看见了?”
“嗯?那没有。”胡孛儿扯扯络腮胡,“我也不信。”
张君奉叹息:“听着更配不上军司了。”
穆长洲扯马往前,不置可否。
队伍果然没停,一路直往西去。
舜音在车中没再露过面,偶尔听见外面有说话声,也不知在说什么,嗡嗡作响,惹人烦闷,索性避开车窗而坐。
车外天光逐渐暗下,临近傍晚,夕阳将落,似有缥缈击鼓之声随风送来,队伍行速缓了许多。
舜音隐约听出那是提醒宵禁的鼓声,掀帘望出去,目光一凝。
城墙阔筑,雄浑蔓延,在这苍茫天地里仿佛看不到边界。严壁高耸直上,城楼似已接天,斜阳如血,坠挑城头。
凉州自古号称“天下要冲,国之蕃卫”,现在已在眼前。
舜音看向城上,那里齐齐整整的守兵服甲持戈,寒光烁烁,防卫得密不透风。
她细细看了几遍,心底暗忖:凉州军政在穆长洲职内,这是他一个进士出身的人管出来的?
越发觉得他与以往判若两人了。
忽来几匹快马,自城中奔出,直迎向队伍前列。一名青衫官员打头,其后跟着几个守城官兵,勒马后齐齐向穆长洲见礼,似已恭候多时。
官员先大声恭贺拜喜,接着道:“为贺军司新婚,总管特置厚赏,请军司返城后即入总管府领赏。”
身后数骑守城官兵一道齐声恭贺。
穆长洲点头,转头吩咐:“送夫人先行入府。”说完一振缰绳,打马往前,先进了城门。
官员等人忙拍马跟上。
舜音看着他身影入了城门,直至不见,心想他还真受倚重。
胡孛儿已在嚷:“走了走了!”说完奔去队伍前领路,似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马车又再驶动,舜音收回目光,随队入城。
宵禁时刻已至,街上行人散去,但两侧灯火明亮,隐隐人声传出,仍能让人觉出热闹简直不下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