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560)
沈小世子先凑到了窗边,小心翼翼地先开一角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外头不是自己熟悉的亭台楼阁,也不是想象之中车水马龙的人流街道,而是一望无际的山。
不仅如此,如今正是深秋时节,山上的叶都落了个干净,一片光秃秃的,满是萧索之色。
沈小世子从小只看过王府之中华美秀丽的假山,从未见过如此连绵不绝的荒山,天地之大,人之渺小,压迫感扑面而来,一时之间,生出许多惊恐。
“阿姆,我们这是要到哪去?天都亮了,可还来得及回去?”
他推了推乳母,那在昏睡之中的奶娘终于醒了过来,看了一眼他惊恐的神情,只将他搂到怀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够发出声音,只好冲他摇了摇头。
沈小世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愈发觉得慌乱,正想说些什么,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车帘被粗暴地打起,从外头伸进来一只手,手中捏着一颗糖丸,强行塞入了他的口中。
那糖丸子一股子异香扑鼻,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一到他的口中,就让他困意盎然,瞬间睡了过去。
如此反反复复,几乎是他一醒过来,马车就停了下来,有人强行喂他吃那让他吃了就会昏睡的糖丸子。
不仅是他,连乳母都是如此。
沈小世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路上走了几天,这几天滴水未进,什么东西也没有吃,一醒过来只觉得浑身火烧火燎,昏昏沉沉。
他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一醒过来就弄醒身边的乳母,尽力地维持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也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
而外头赶车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里头的沈小世子已经醒来,依然在赶着路。
在某一天的夜里,就在沈小世子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听见醒来的乳母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我也就罢了,你总要给他一口吃的,不要叫他真的饿死了。”
外头的声音满是嘲讽:“看来你还真是忠心耿耿,死到临头了,还在意他会不会饿死。”
然后马车一停,那人嘲弄的声音传来:“不过你也不用着急,马上就快到了,你们的死期也快到了。”
太大的力气,使得奶娘抱着沈小世子猛得往前一扑。
她差点直接撞在车壁上,却也在撞上去之前,将小世子死死地护在自己的怀里,换着自己一头撞在车壁上。
“咚”的一声,声响沉闷,车帘被人一下子挑了起来,一人嘲弄的声音裹着外头的寒风一下子涌了进来。
“啧啧啧,这样忠心,死到临头还这样护着他。”
外头倒灌进来的寒风猛烈,沈小世子被吹得一凛,精神都清醒几分。
但是他不敢做声,若是他到现在还听不出这是怎么回事,这几年也就白活了——有人想要他和奶娘的命!
他模模糊糊地知道,只要被那人察觉到自己醒过来,恐怕又要吃那吃了就昏迷的糖丸,故而他半点不敢挪动,僵硬地在奶娘的怀中,又因担忧奶娘和自己的性命之危,急的浑身都出了大汗。
奶娘察觉到他额上涌出来的汗,不顾自己撞得通红的头,只将他露出来的脸上的汗擦干净,又用自己的披风细细将他裹住,几乎是哀求地说道:“若是我要死,我无话可说,可他只是个孩子,让他做个饱死鬼也不行?”
那人似乎被这样的奶娘取悦了,大声笑起来:“可以,你把我这弄脏的靴子舔干净,我就让这小东西做个饱死鬼。”
奶娘没有犹豫,说道:“好。”
她轻柔的将沈小世子从自己的怀中放下,随后蹒跚着身体,欲爬下马车。
沈小世子几乎是抑制不住地一颤——他的阿姆,怎么能为这样的贼人舔靴?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睁开眼,可他的阿姆却借着盖在他身上的披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原来,她早知道他醒了,她是在示意他,不要醒过来,不要出声。
醒过来,便随时有可能被杀。
沈小世子听到窸窸窣窣下马车的声音,缩在奶娘的披风之中,听着外头寒风之中传来的种种声响,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的泪爬了满脸。
过了许久,奶娘才回了车上。
她的手里捧着半个发硬的干粮,并半壶应当是从山间打回来的生冷水,泡开了那干硬的粮饼,一点点地喂给沈小世子吃。
马车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雪,有雪花从外头倒灌进来,滚进化开的粮饼里,沈小世子食不知味地吞咽着如石头一样的粮饼,呆呆地看着面上红肿受伤的奶娘,又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