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441)
兴许是今夜书房之中的气氛太过柔和,也许是那安神的香太过淡然,大抵是这燕窝露出的暖意太过轻微,竟叫明棠久违地因想起父母而红了眼眶。
若是父母安在,自己是不是也能够像周家的大娘子周时意一般爱恨随心?
即便此生残破,也不必事事都劳神安排,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欢喜谁就欢喜谁。
便是此生要死,也总不留遗憾。
谢不倾见明棠一直垂着眼不曾说话,还以为她是害了羞,不肯吃自己递过去的燕窝,便将那燕窝先放回碗中,免得凉得太过,反而不好。
他一面用掌心的内力微微暖着燕窝,做着这等他的武艺原不应该做的荒谬事,却又觉得学这满身功夫原也不过是为了做自己想做之事,便是替她暖暖燕窝,又有何妨?
若是没有燕窝可暖,这一身武艺,又有何用武之地?
谢不倾伸手去揉明棠的面颊,一边同她开玩笑:“你可要知道了,本督这样哄你了,你还是不肯喝,那本督可要换别的法子叫你喝下去了。”
若是往常,听到这样调戏一般的话,明棠至少也要红着面颊嘴上顶上几句,但这回她却一声不吭,反倒叫谢不倾心中有些没底。
谢不倾正想着要不要再换个什么说辞哄哄她,却不想手背上一凉,竟是察觉到一点湿意。
滴答,滴答。
无声的泪滚滚而落,偏生明棠不肯哭出声来,于是这泪水便蜿蜒地顺着她的面颊,消瘦又孤冷地低落到谢不倾的手背上。
“怎么了?有这般不爱喝燕窝?好了莫哭了,若是你不喜欢喝,本督自然不会强迫你喝,叫小厨房再做些别的来为你垫垫肚子就是了。这样的小事,倒还哭起来了。”
谢不倾虽然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嘴上硬得很,可他口中这样说着,却弯下身来,用手一点点将明棠面上的泪擦过去。
他的指尖传来淡淡的暖意,就像是幼时自己攥着父母的手指,才能从自己浑身的透骨寒冷之中汲取到的那一点温暖——可越是如此,谢不倾越是这样哄着她,反倒叫她越觉得眼眶更加酸涩。
“莫要说了……”
明棠小声地说道。
她嗓子原本就细,如今哭了,沙哑起来更是一团糯糯的粘在一起。
或许方才只是因为想起父母心中感伤,一时难以控制自己,而如今想起幼年的那些病痛和父母的贴心呵护,却勾起明棠对自身病痛的不甘与憎恶——这世上人人健康得很,便是有些人急病苦痛,也从没有像她这般一条路走到黑还是死胡同的病症。
那样多的健全之人,怎生不能再多一个她?
难不成是她前世里做过什么孽,叫老天爷这般对待她?
明棠那一夜得知自己身负九阴绝脉,之后便几乎是压了自己一夜的情绪,后头又是逼着自己赶紧从这件事之中站起来,却大抵忽略了自己心中总有些不曾消弭的怨气。
她怨恨苍天,怨恨命运,甚至怨恨自我——为什么偏偏就是她这样不幸?为何她自己不能争气?为何她总要在这样的困顿之中挣扎?
纵使明棠早已经想明白自己一定要前行,但今夜归罪气氛,怪罪温柔,明棠实在控制不住因自己的不幸满腹委屈。
谢不倾从她这般抖索的嗓音之中,察觉出几分她努力压抑着的酸涩悲痛。
他是很懂明棠的性子的,若是寻常小事,也不至于引得她这样满腹伤心,便是不想吃燕窝这样的小事,更不至于引得她这样流泪。
思前想后,恐怕还是因那九阴绝脉一事这般难受。
谢不倾心中不免软了下来。
不必说明棠,便是他自己,都觉得命运实在不公。
若是可以,他愿以己之身承明棠之伤痛,不必她在这人世间再受这等苦楚。
只是命运如此,他不能够,他亦无能——但再是无能为力,他亦要试一试。
谢不倾没再说那些了,他只是将手里的燕窝先放下,静静地坐在明棠的身边。
明棠原本不想这样哭的,只是愁肠牵动,这些时日压抑在心中的念头都纠缠在了一起,她不能自已,哭得眼前一片迷蒙。
她一时之间只顾着哭了,有些不知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一阵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她转过头去,便感觉一股子温柔的力从身边而来,原来是谢不倾伸出手来,将自己揽在了他的怀中。
这个怀抱不像从前一样多少带着几分情欲或者是强迫,只是松松地将她揽在怀中,有温暖的热意通过二人接触的胸膛,源源不断地从谢不倾的身上传来。
从前明棠只觉得那冷檀香气孤冷,此刻却似乎因他的温存变得温柔,将她紧紧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