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43)

作者:獭祭鱼鱼鱼

应该说,他本已经拉住了,可是烟年眉眼一立,威胁他今日不让他上台,她就当众揽着他脖子,高歌一曲十八摸。

这威胁过分恐怖,张化先没有不怕的道理。

也就是这一晃神,让他彻底失去了拦住烟年的可能性。

再反应过来时,烟年已经不知从何处抢来一只琵琶,提裙跳上了戏台子。

“诸位,”她高喊道:“七夕佳节,我以一曲琵琶为诸位助兴,在此献丑了!”

“好!”台下掌声如潮。

“烟年娘子!”张化先还想再挣扎一下,逆着人流,艰难往前摸索:“咱们真的不去西街看胸口碎大石吗!很好看的!”

只听一记裂帛般的琵琶声,张化先猛然驻足。

今日气氛热闹,她信手拈来一篇破阵之曲,琵琶声与人群喧闹声混在一处,令场面越发沸腾热切,好像整间瓦舍都被她点燃了似的。

身为叶叙川手下校尉,他常年跟随上司出入宴会,听过的妙曲不胜枚举,可这些曲子与烟年的琵琶一比,都显得庸俗。

顶级的乐人,不管奏什么乐曲都有动人心魄之能,今夜她扔掉了红袖楼里靡靡之音,扔掉达官贵人喜爱的高山流水,只留了市井间活泼辛辣的曲调,四五弦上似有壮士折断珊瑚鞭,又似有山僧扑破琉璃钵,不登大雅之堂,却自有一股磅礴的生命力。

到曲子最激昂之处,她的手越挪越快,只见一道莹莹发光的柔荑上下翻飞,几乎晃成一道虚影,旧琵琶在她手中服帖至极,振出金石掷地、江水东流之声,指法频变,极尽炫技之能事,震得一旁的乐人们俱说不出话来。

她应当是有些醉了,清亮的猫眼蒙上淡淡的酒意,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的发挥,或者说,酒水反而激起了她的任性和桀骜,让她能无拘无束地完成这支曲子。

张化先看呆了。

技惊四座,光华璀璨。

难怪从不亲近女色的叶大人愿为她破一次例。

有些人天生就该站在高台之上,她地位低微么?出身贫贱吗?那又怎样,当她抱起琵琶时,整个汴京城都会为她倾倒。

张化先从未听过这样的演奏,以他贫瘠的文墨功夫,也无法描述这支曲子的精妙之处,他只知道弹得好,太他妈好了,好到……

没想到合适的形容,他忽然感受到一道暗含怒气的目光。

这令他猝然清醒,如芒在背。

慌忙转过头去,他一眼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瓦舍的入口处,一众黑甲侍卫把守两侧,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那颀长俊美的男人。

后者面无表情,但周身散发出极度不悦的气势。

山雨欲来。

这一刻,张化先的血从脚底板一路凉上天灵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棺材板的颜色。

他完了,彻底完了。

“大……人。”旁的侍卫如梦初醒:“属下这就请烟娘子下来!”

台上的烟年已经快奏到了终曲。

她拔高乐音,再掀起最后一轮高潮,张化先看到她在笑,笑得舒心又畅快,约莫是弹得实在是开怀,都没瞧见台下的叶大人。

叶叙川隐于人群之中,无声地看着她。

那目光令张化先相当摸不着头脑,好像是不悦、森冷的,却又好像有更加复杂的情绪蕴藏其中。

不管怎样,张化先还是决定赶紧上台把烟年拽下来。

可他刚迈出步子,就见他那目下无尘,生□□洁,桀骜到平生从未低过头的上司竟然也在往前走去。

张化先愣住。

尚方剑柄拨开杂乱人群,艰难行进,叶叙川满面寒霜,显然是不悦之情达到了某个临界处,私藏的名花招致来无数男人窥伺的目光,他一而贯之的体面在翻腾的怒气前,脆弱得像一片薄纸。

玄色云纹长靴踏在劣质的青砖上,笃、笃之声与琵琶声恰好相和。

在众目睽睽之下,叶叙川一步跨上台去,强硬攥住烟年右手,拉开。

“唔!”

烟年正弹到要紧之处,猝不及防被攥住手腕,惊得浑身一颤,琵琶铮然落地。

台下一片哗然。

酒水蒸得脑袋昏昏沉沉,方才全副心思都在演奏上,忽然被打断了,她一时找不着东南西北,扭过头,呆呆地眨了眨眼,目光慢慢聚焦于叶叙川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梦游般叫了一声:“……大人?”

“今夜开心么?”

男人穿了一身墨色衣衫,不像天河里的喜鹊,更像是阴郁的乌鸦,俊美面容上挂着淡淡的,阴森的笑容,简直是特地来找她报丧的。

烟年困惑地低身捡琵琶,却发现手腕被捉着,身子动弹不得。

这力道真是蛮横,更加令人费解的是他的情绪。

此人在笑嘻嘻地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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