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241)
叶叙川气定神闲地掸去袍角灰尘。
当他自觉胜券在握时,自然流露出一股子骄傲慵懒的气韵,好像天下任何人都任他拿捏似的。
“早在你不吵不闹,乖乖上了我的马车的时候,我便隐隐有预感,你定然又生出了不该有的软肋。”
烟年勃然变色,想不到叶叙川敏锐如斯。
食指不疾不徐地敲击桌面,他直视烟年双眼道:“……你虽然及时销毁了文碟,可你们从真定府出发,取道幽州,办了凌源、朝阳的路引,要去的多半是东京辽阳府,即使不是辽阳府,也多半是东北方位的小城池,我便派人去辽阳府查了一查,立时便查到了你在辽阳府闹的那一遭,再顺藤摸瓜,不难知道你有了个外甥女,正住在沈州。”
“你明明早已知晓我有了珠珠,却暗地里接她来此,隐忍一月才向我透露此事……”
烟年指尖细微地颤抖着,叶叙川的目光如一池幽深的潭水,表面波澜不惊,却不知平静表象下隐藏着多少城府算计。
他望着她水濛濛的双眸,将她诸般挣扎尽收眼底。
这次交锋大获全胜,可他面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带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嘲之色。
他大约也并不觉得得意,折腾半天,到头来还是靠这个小丫头才能拿捏得住她,算得什么大获全胜,一败涂地还差不多。
烟年心里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她当真是个失败的小姨。
不仅未能护珠珠周全,甚至一时糊涂,中了叶叙川的请君入瓮之计,居然真跟他回了汴京。
汴京城是叶叙川的地盘,有珠珠在,她还能逃吗?就算逃了,难道又要像老鼠般躲躲藏藏,了却残生吗?
滔天的恨意翻涌,她握紧拳头,恨不得一拳打碎叶叙川那波澜不惊的面孔。
他一点没变,还同从前那般偏执、狠辣、老谋深算,只要她敢不如他意,他就不惜以最诛心的法子困住她。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叶叙川含笑摇头:“……僚属们还以为她是你的孩子,很是大惊小怪了一番。”
烟年脱口而出:“我不是她亲娘!”
叶叙川神色平静:“我知道。”
他目光如一柄钢刀,仿佛能剖开她心脏似的。
“她若是你的骨肉,你待她断不会如此亲厚宠溺。”
烟年一愣,颇为意外。
可明明自己和珠珠是有几分相似的,姐姐当年怀胎时心情抑郁,珠珠从胎里就带了不足,身量小了些,认错了实乃情理之中。
可叶叙川他居然……丝毫未曾怀疑过珠珠是她的骨肉。
他究竟有多了解她?
“医师探查过,你寒毒入骨,这一生都无法做母亲,即使你不小心有了身孕,以你果决的性子,怕是当她还在腹中时,就要想尽办法堕了去。”
“况且,”他语气中流露出微妙的嫌弃:“若这胖丫头真是你我的孩子,不会到四岁半还大字不识。”
这话正触烟年逆鳞。
心里的弦啪一下断了,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恶狠狠道:“放你的狗屁!珠珠不识字,是因为老娘没教她,你别以为天下就剩你一个聪明人,珠珠她比你聪明多了,假以时日,定是个大才女!”
叶叙川说话,一向质朴又正中要害,他摇头道:“莫要自欺欺人了,街边招牌,家中书册里到处是字,多看几眼也就会了,何需正襟危坐地学?”
烟年气得七窍生烟,毅然抛弃虚无缥缈的素质,指着叶叙川骂道:“姓叶的,你要不要脸,珠珠为什么早早没了娘,还不就是你害得我有家难回!有国难投!”
“对,都是我的错,我会好好补偿你们两人。”
“你还有脸认错!当时抱着老娘尸身哭,说什么送我回家,呸,演得比唱戏的还深情,老娘还以为你真心悔过,心情一爽利,便把咱俩间的孽债一笔勾销了。谁知你本性竟然如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出走三年,归来还是净做威逼利诱的勾当,冲我来也就罢了,珠珠她才四岁半,你也下得去手?”
叶叙川微微一笑,长腿交叠,换了个舒服姿势,定定望着她道:“你说得甚有道理,我的确畜生不如,可是不将她请来,你怎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你以为把她带来了,我就甘心留在你身边了么!”
“至少你会像一面风筝一样,不管飞出多远,都会回到这里。”
他道:“对你而言,有家人的地方才是故乡,珠珠把汴京当家,你就也会把这里当作你的家。”
什么混账话!
烟年连头发丝都在发颤,气到了极处,只恨不能把叶叙川掐死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