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235)
烟年只觉无比矛盾。
想他吗?当然是想过的,她记得他对她种种纵容,可也记得他在她身上施加的种种残忍手段,这份爱如同浸透了海水,掂量起来濡湿沉重,与其说是无法分辨,不如说是不敢触摸。
她小声告诉自己,骗一骗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话到嘴边时,她根本分不清是谎言还是真话:“想过。”
想过。
这就足够了。
叶叙川呼吸倏尔急促,灼热气息扑在烟年脖颈处,她心神一颤,偏头回避,下一刻,没有章法的亲吻落在她面上颈上,他是喜悦的,就因这轻轻两个字——想过,滋润了他心里最深切的绝望,他渴望她爱他,即使一点也可以,即使她骗他,他也甘之如饴。
“年年,”他喃喃道:“我也甚是想你,今后莫要离开了。”
烟年靠在叶叙川怀中,叹了口气。
当初来他身边,百般逢迎时,她怎样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叶叙川会在她面前卑微至此。
这样高傲的男人把她置于膝间,以双臂为囚笼,几乎是求着她多爱他一点。
她略一犹豫,伸臂环住他腰身,感受到衣衫下的身躯蓦地僵硬。
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两人都如此痛苦?
她终究放松自己,任他一寸寸汲取她的气味,填满身体的每一个缝隙。
*
不知不觉,时已黄昏,红霞生于群山之间,将天地万物笼罩上一层淡淡绮光。
车帘被染成明艳的紫,烟年怔怔看着那方多纹锦缎,开口道:“你或许不知道,在杀你前,我有许多个动摇的瞬间。”
“既然尚有情意,那何不回到我身边来?”叶叙川道:“你想要自由,我可以给你,我允准你时常出府出城。”
“不,我不愿意。”烟年道:“且莫论你我间仇深似海,即使你身边再好,我也不想来。”
“为何?你在北方跑商为生,风餐露宿不说,一年到头赚不到几枚碎银,跟在我身边,锦衣玉食,仆婢成群,难道不比你在外流浪要好得多?”
真是个蠢问题。
听他越问越离谱,烟年甚至懒得认真回答,只反问了他一句:“叶时雍,别一副恩赐的模样,我且问你:给你这样的日子,你会欢天喜地地去过吗?”
叶叙川沉默。
烟年为何拼了老命也要逃开,其实他心中清楚明白得很。
诚如烟年所言,他与烟年是同一类人:不甘困于一方天地,更不甘把命运系于旁人身上。
——让他叶大少爷给异性洗手作羹汤,天天待在异国他乡,和一群所谓贵妇掰扯家长里短,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
两人长谈一番,终归各自沉默不语。
幸而在太阳落山前,终于赶到了杜芳年的坟冢处。
叶叙川带烟年入了那方小小的坟地。
外围荒烟蔓草,坟地内却干净整齐,一块碑端端正正立于中央,四周铺碎石子,一道蜿蜒的小径通向守墓人的村落,路旁种植各色乡间常见的花朵,锦葵与红蓼竞相吐蕊。
无暇欣赏野花竞芳,烟年扫视坟地一圈,一眼瞧出地上泥土颜色不对劲。
不独是泥土颜色不对劲,连坟头上的草木都被拔了个干净——别处鸟语花香,唯独碑前光秃难看,各色珍贵海棠树四仰八叉躺在一旁,几个田汉正挨个包上它们的树根,预备移栽别处。
想起当日祭拜之时,坟地周围多出的那几名力夫,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心中慢慢成型。
她死死咬住嘴唇,声音竟然发着抖着。
“你……你查看了棺木……”
“是啊,”叶叙川垂下眼睫,淡淡道:“不然我怎知你是僵尸还是活人?”
*
对叶叙川来说,掘人祖坟是一件家常便饭般的小事。
那日遇见了疑似烟年的女子后,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爱侣,短暂震惊之后,立刻派人追踪她的下落。
但对于他这样的权臣来说,多疑、猜忌流淌在血骨之中,天下巧合何其多也,仅凭一双手,一把嗓子,一枚发钿,无法确认烟年未身死。
他需要更加真切的证据来证明,他的夫人——杜烟年尚在人世。
暴雨冲刷过北国的山川河流,?河水涨,徐徐漫上堤坝。
骤雨初歇,天色微明,叶叙川命属下掘开杜氏姐妹的坟冢,露出一方简单的墓室。
为防侵蚀,石椁紧紧封存,几名僚属忙活半天,才勉强撬开了石椁,又叫来了村中力夫将棺木搬将出来。
迎着刺目的晨曦,叶叙川垂下眼,注视自己的金丝楠木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