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229)
她机械地移动视线,落在满桌残羹冷炙上,那壶好酒还剩下半盏,弥散出幽幽香气。
她竟然此时才发现,那酒盏透着南方的釉色,低调奢靡,莹莹如玉,这等好东西,怎会轻易出现在幽州一家酒楼席间?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持起酒盏,正掐着壶颈最纤细之处。
烟年有种错觉,这手掐的不是酒盏,而是自己纤细的颈子。
他提着酒盏步步向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扼得烟年喘不过气来。
“年年,这酒是我特意赠予你的礼物,你不是素来喜欢辛辣呛人的东西么?怎么连尝都不尝一口?”他含笑问道。
“你刚才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都一一答过,现如今也该你来向我解释一二,告诉我罢,你是怎样从那劳什子冰凌种下生还的?又是谁救了你?”
“你无亲无故,这些年为何还不回汴京去?若不是那姓冯的杂碎偶然将你带到我面前,你还打算接着隐姓埋名,逍遥自在吗?”
“我……”她脑袋飞速转动。
“就在前几日,我开启了你的棺椁,发现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根烂木头。”他轻声道:“你可知道,我本想等上三五年,等到有后生能接过军政之权,我就孤身前去你身边,与你长眠于一只棺木之中。”
“年年,幸好我提前发现你尚在人世,不然,若我真做好了殉情的准备,却发觉你不在棺中,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疯了,烟年木然地想,这个人已经疯了。
他居然想……殉情。
叶叙川迫近她,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脊背撞上窗台边的高几,钝钝地痛。
烟年咬牙,将碎瓷抵在喉头道:“你,你再过来,我就一死了之。”
叶叙川置若罔闻,仍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在她退无可退之时,强横地擒住她手腕,并扔掉她手中锋刃。
今非昔比,他一点也不怕烟年以死相逼,重逢后第一眼见到她时,她坐在马背上,语笑嫣然,断断续续哼着不知名的歌儿,眉宇间舒朗明快,全无往日的阴郁绝望。
生无可恋的人,是断不会流露出这般神色的。
他轻而易举地抓着她手腕,高举过头顶,将她双腕压在窗棂上,只一个覆身,就把她整个人笼罩在高大阴影之下。
姿态强横,一如往昔。
对着他晦暗的目光,烟年呼吸忽然急促。
时隔多年,她依旧忘不了叶叙川给她带来的恐惧。
她用力掐着自己手心,逼迫自己冷静,慢慢答道:“我本该死于冰凌种之毒,可当年给我种毒的巫医是我室韦族人,不忍对我用必死的剧毒,调了一味药,让我在毒发时进入伪死之态……”
叶叙川又多用一分力,直勾勾盯着她,似乎在考量她是吐露真言,还是又在编织动听的谎话。
“……我昔日同僚开棺救走了我,这些年我居住在北周,过得……还不错。“
“唔。”
叶叙川不置可否。
见他神色淡定,烟年略松下一口气。
她飞快地抿嘴思索:他似乎并未查出珠珠的存在,不然绝不会如此平静,
当初自己被姓冯的绑走,曾塞字条交代过李大娘,倘若自己一月未归,便立刻带珠珠随商队北上,躲到室韦部落的地盘里,就是为了防止自己遭遇不测,珠珠孤苦伶仃,无人可依。
以叶叙川的能耐手腕,他迟早要查到珠珠头上,如今离一月之期剩不下几日,当务之急,还是先稳住叶叙川,等李大娘把珠珠送到室韦去,她再心无旁骛地同叶叙川厮杀。
叶叙川的人马再得力,一旦入了大鲜卑山的地界,面对无垠的山岭,怕也举步维艰。
如此,珠珠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想到珠珠,她稳下心神,暗自度量分寸,眸底浮出泪光,微微哽咽道:“我当时是真以为自己命不久矣,虽然最后没死成,可挨下的痛楚是实打实的,也不是有意骗你。”
“是吗?”叶叙川似笑非笑:“甚是可惜,现如今即使你说了真话,我也不敢再信了。”
第93章
烟年隐忍不发, 咬唇欲泣:“我那时……”
“不必再说。”叶叙川淡淡打断她。
他岂能不知她话锋一转,非要生硬提及当年遭受痛苦的缘由?无非是想勾起他垂怜,谋求一些好处而已。
虽然沉寂已久的心早已锤炼得刀枪不入, 可面对她泪眼盈盈,柔软委屈的模样, 还是略动摇了一分。
叶叙川不算个心慈手软之人, 却把仅有的一点怜惜给了烟年。
烟年算计过他很多回,足以让他杀掉她千百次,可每当她对他露出这种神色时,他都忍不住地装聋作哑,并轻而易举地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