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203)
“你当真不喜欢梅吗?”她自嘲一笑:“其实你心底是喜欢的,在凛冬中开出来的花朵,才最震撼难得,不是么。”
叶叙川喟叹道:“洞察人心,也是你当细作学会的么?”
“这倒不是。”
烟年拒绝归功于指挥使,只管往自己脸上贴金:“是我天赋异禀。”
“以后可以多对我说一说你的过往。”叶叙川温和道:“我陡然发觉,自己对你知之甚少,细细想来,竟然连你的生辰都不清楚。”
烟年一怔。
当年做假户籍时随便捏造了一个生辰,其实自己已经有十三年未过真正的生辰了。
犹豫了片刻后,她开口道:“……在二月初,是个雪天。”
*
再见到叶叙川时,他已换去了沾了血迹的鹤氅长靴,着一身挺拔的文士襕衫,观之芝兰玉树,神清骨秀,配着他一脸温情脉脉的笑容,恍若熏风吹皱一陂春水,夹岸飘落桃花瓣逐水而下。
烟年看了后在心中摇头:男人外表太具有欺骗性,往往暗示着德行的缺失。
他以为她看不出他笑容中的煞气么?
“今天又做了什么畜生事?”烟年问道。
叶叙川神情居然分毫未变,仍是和煦地笑道:“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反而布了粥棚,散了冬衣,教诲官家仁民爱物。”
烟年啜一口清水,敛眉道:“别带着一身皇城司的阴气来见我,绣口一吐就是半个阎罗殿,让我在黄泉路上都不得安生。”
“怎么会呢?”叶叙川端然道:“我为你在大相国寺供了鲸脂高香,祈祷你早日痊愈,恢复如初。”
事实上,粥棚是假的,冬衣也是假的,教诲官家仁民爱物更是凭空捏造,他刚从皇城司归来,以酷刑折磨了一名北周巫医,逼迫他为烟年解去冰凌种的毒性。
皇城司的刑罚绝非一个羸弱医师所能招架,那北周巫医痛得欲生欲死,颤颤巍巍招供:解不了,若是没有冰凌花为引,这毒当真是解不了,若是这毒能轻易解去,北周细作营还会用它来控制细作么?
“那你说说,冰凌花又是什么东西,生长在何处,怎生摘取。”
水牢中闪烁殷红火光,照亮叶叙川面无表情的冷酷面容。
火把燃烧,热浪扑面而来,灼得面庞生疼,面前还站了个凶神恶煞的灾星,巫医内心几近崩溃,想不明白自己好好地在北周住着,闲来无事看个病跳个大神,怎么就突然被抓走,蹲了敌国的班房呢?
还张嘴就问冰凌花……问什么药不好,偏偏问此物,这玩意长在大鲜卑山岭之中,金贵脆弱得要命,被室韦人看守得如同圣物,一群南人贸然前去,伸手就要人家的花,怕不要被彪悍的室韦人打出脑浆子来。
他涕泪纵横,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他知道的全部:“大人明鉴,冰凌花长于极北的大鲜卑山中,极其稀有,不易保存,且室韦族之地不通驿路,居无定所,即使骑最快的马去求,也要花费数月辰光。”
叶叙川手下掌刑狱之事的押官低声道:“大人,与另几名北周人的供词对上了,都说这花难寻,这药更是隐秘,即使有了引子,也只有室韦族的萨满巫医才懂得如何化解毒性,他们都是打中京道来的医师,对这种药一知半解,恐怕……”
他不敢说下去。
叶叙川又怒又恨,但却无可奈何。
一个人会说谎,但一群人不会,看着巫医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生出怒火,以长鞭抵住他胸口,寒声道:“要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有何用,身为医者,不想着悬壶济世,反而研制各色阴鸷蛊毒,当真该死。”
那医师脑瓜生疼,心道你冲我发什么火,室韦人和细作营造孽,凭什么是我这个倒霉蛋受刑啊?不就是室韦人住得太偏僻,你找不了他们晦气么?
可也正是这滥发脾气,正显出叶叙川色厉内荏,无计可施。
只能任由命运推着他向前走,随着流逝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更接近绝望的终点。
“大人,如何处置?”押官问道。
“放了。”叶叙川揉着额心,低声回答。
押官微微意外,却还是领命告退。
叶叙川深吸一口气。
烟年病重,他到底是有了顾忌,也不由自主地收敛起狠辣手段。
已过两旬。
两旬之内,他以雷霆手段,几乎把汴京翻了个遍,还派了不计其数的人手奔赴北周,审问过许多人,有北周的细作,萨满,有国朝的医官,可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
所有人都告诉他,烟年病入膏肓,必死无疑。